白色的霧氣在冬季冷冽的早晨蔓延了整個城市，方洲翹著腿坐在沙發上，手裡端著一個透明的玻璃杯，裡面沉澱著一些翠綠的茶葉。冬季的茶葉不好喝，都是春天遺留的，故而泡出來的茶水沒有那麼的爽口，甚至價錢也便宜很多。

他拿著遙控找著舊電影，一個一個的往下翻，翻到想看的，就起身給自己又倒了杯茶，綠色的茶水在杯子里沉積，隨後杯底一片深綠之中冒出一點兒尖來，又被隨即而來的水流強壓了下去。他又重新看起了救世主男孩的故事，那個瑰麗奇幻的世界，高大庄穆的城堡，拿著法杖就能為所欲為的能力，他曾經羨慕不已，如今想想仍然嚮往，儘管那隻是一部別人編寫出來的故事。

樓下有個老人去世了，嗩吶聲從早晨五點就響個不停，走下樓去買今兒要吃的菜，剛開門就能聞到濃郁的香燭味，嗩吶的聲音比在家裡聽到的要響亮許多，脆脆的聲音讓他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他拿帽子蓋住腦袋，雙手插在口袋裡縮著的脖子踩著台階一節一節的往下走著。心裡把日子往後算了算，才恍然沒幾天就新年了。

「真晦氣。」從樓道口出來，迎面遇見了同一樓層的住戶，是個年輕的小生，穿著黑色的棉服，手裡拿著塑料袋，方洲往裡面瞄了眼，是一些剛剛從菜場買回來的菜，有葷有素的，還帶著一家人的早點。

那人朝方洲點了點頭，方洲也朝他點了一下頭。

到菜場的時候，他又遇見了李華，就那個剛剛從監獄裡放出來的那人，他在這裡租了個攤子賣早點，旁邊是他妻子和小孩，一男一女，都挺大的，看樣子剛讀大學。方洲站在店對面看了會，想了想還是不去打擾他們了，就往前走了會，從旁邊的攤子繞了個路，彎到菜場的裡面，隨便買了點菜，準備回去時又走到菜場後門的一家滷肉店裡買了些滷肉。

回去時又路過了李華開的店，看見他正擁著自己的妻子，伏在那人的耳邊說些什麼，那一雙兒女就坐在位置上望著。方洲記得自己去監獄裡看望李華的時，有些時候能遇見他的妻子帶著一雙兒女去看望他，手裡拿著東西進去，出來時依舊拿著。剛開始的時候還會流幾滴眼淚，到最後卻是一臉疲倦。

出獄的日子，李華一直都沒有告訴過妻子。

他坐在裡面有好多時候一直都跟方洲說：「她還年輕，能改嫁，找個老實巴交的人，只要對她好，都比跟我強。」

有時他還會說：「方洲你替我勸勸她，叫她把孩子打掉，給她物色物色，叫她嫁給別人吧，反正我在牢里蹲著，她一個人都能把婚離了。」

可方洲一次也沒去過李華家，他不敢去。曾經把車都開到了他家樓下，愣是站了好久都沒有動一下，煙倒是吸掉了好多根，直到李華家那雙兒女放學回家了，他才匆匆忙忙地鑽進車裡，透過車窗望著他們進去，然後長長的嘆一口氣，開著車離開。

等到幾年後，他妻子領著一雙兒女來監獄看望李華之後，他就再也沒跟方洲說過那些話了。就像是一條在海面肆無忌憚航行的船，突然間觸礁沉了下去，而之後的每一次見面，他都沉默著一言不發，兩人對坐著直到結束，再後來，方洲就很少去了。

現在多好啊，他想，比自己過得好多了。

回到家的時候，樓下送殯的隊伍正捧著遺像準備繞行小區。

門鈴響了，他正在續他的第三杯茶，這時候的茶已經沒有什麼茶味了。打開門，是熟人，他從玄關旁的櫃子里給那人拿了雙鞋，接過那人手裡的東西，到廚房裡拿了兩個杯子，和一個碟子，裡面倒上瓜子來到客廳。電視里的電影演到一半，還未長大的孩子騎在掃把上面飛行。

「我記得我第一次看這個電影的時候，還拿家裡的掃把試過，結果我媽嘲笑了我一整天。」

「我學校的那群人，天天盼著貓頭鷹叼著信件來敲他們家的窗戶，甚至有個同學還磨著他爸給他買了個貓頭鷹放在家裡養，就是不知道後續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