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攸特別喜歡沈復的《浮生六記》，不論走到哪裡，背包里總有這本書，書架上也放著一本。

他也特別喜歡李白在《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中的這段文字:「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浮生若夢，顛顛倒倒的。他曾想過，在這一浮生中，遇見一個喜歡的人，同那人布衣野食，平平淡淡多好。就像沈複寫的那樣該多好，可是文章終究只是文章，他的生活不可能像那片刻文章一樣。

陸秉文又來找他，手中拿著兩瓶啤酒，冰冷的玻璃瓶子上，還蒙了一層水霧。

前些日子，不知道他從哪裡借了台DVD，又跑到電腦里，拿了個沒用的光碟，將張國榮的霸王別姬刻錄了上去。他那天得意洋洋地說:「來來來，咱倆可以一起看了。」

陸秉文身邊其實有很多朋友，他比許攸要好太多太多。當然，這種好，要除去那一身惡劣的因子。國中時期的事情，在許攸的心裡還是留下了重重的一筆，那徘徊在勸退邊緣的日子裡，許攸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和罪魁禍首成為朋友。

電視里開始播放張國榮的霸王別姬，演程蝶衣小時候的那個小孩，沉默著出現在顯示屏上的時候，許攸猛的灌了口酒。

沒喝過酒的他，啤酒不算太好喝的味道刺激著他的味蕾，有些酒精成分的酒水，嗆著了喉嚨，令他猛咳了幾聲。

「別喝那麼快嘛。」陸秉文看著電視，頭也沒回地說，「這小孩長的真好看。」

「嗯。」

電影的節奏依然是很快的那種，等到了少年時期，被邀請出去唱戲，唱虞姬那角色的小孩被單獨帶走。陸秉文看著，隨後感慨道:「那時候就有同性戀了啊。」

許攸沉默了會，他的手指輕輕的沿著酒瓶的邊緣來回摩擦，他說:「你很討厭同性戀麼？」

「也沒有，反正別弄我就好，啊，身邊朋友最好也別是。」陸秉文漫不經心地說，「你別介啊，我知道你父親是，誒，你不是吧？」

「嗯。」許攸沉默了好一會兒，回答的聲音很輕很輕，卻能讓他自己和旁邊的陸秉文聽的一清二楚，他說:「不是。」

「那就好。」陸秉文說:「其實國中的事確實是我不對，我在這兒跟你再道聲歉，但講真的，別人都說同性戀有艾滋，所以還好你不是，你父親是沒關係，你不是就好。」

「為什麼呢?」

「啊？」電視里的演員還在演著，陸秉文怔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我又不和你父親做朋友。」

「誒？」陸秉文指著電視側頭朝許攸問道:「這程蝶衣是不是喜歡他師兄啊。」

許攸喝了口酒，他搖了搖頭說:「不知道，也許只是為戲著了魔吧，把自己當成了虞姬。」

「這樣啊。」陸秉文說:「那挺可憐的。這電影挺好看的。」

「嗯，是挺好看的。」

電影演到最後，陸秉文手中的啤酒才喝到一半，許攸卻已經全部喝完，他站了起來，將酒瓶放到餐桌上去，看了眼牆壁上的掛鐘，隨即從廚房裡拿出一包雞翅，和幾個雞蛋，三兩個青椒。

「你說，」電影看完了，陸秉文走到廚房門口，他斜倚在門框上，看著在裡面忙碌著的許攸，說:「那程蝶衣幹嘛那麼執著呢？」

「幹嘛非得從一而終呢？」陸秉文說，「這下可好了吧，一死，什麼都沒了，太傻了。」

「嗯，是很傻。」許攸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十塊塞到陸秉文的手上，他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說，「去，聰明人，給我到小區外邊的超市買大瓶的可樂來。」

陸秉文搞怪似的雙腿一彎，尖細著嗓子說:「喳~」

陸秉文一走，許攸便倚著門框發起了呆來，他想起了陸秉文的話，隨後搖了搖頭，嘴角嘲諷似的掛上了一抹笑容。他想，那程蝶衣和父親一樣的傻，一個是為了戲，一個是為了人。

那些什麼從一而終，不過是個虛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