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歸

這天，凡雲村下著大雪，我在凡雲村口遇見了白洛塵。他著一身春藍色衣服站在那裡，望著遠方，就像當年師傅等他時的那樣。

我撐著傘走了過去。又開始為師傅說話。

「當年，師傅在這裡等了你三年。」

鵝毛般的大雪飄飄忽忽輕落在了地上，四周一片寂靜。

「我會在這裡，還他三年。」他淡淡地開口。

我心裡不知怎麼地竟會有絲絲的疼痛。明明相互喜歡卻又不能在一起。只覺鼻尖一酸，將手中他心心念念地那把傘遞給了他之後，準備倉皇而逃。

他卻叫住了我，「不要告訴他，這樣就好，不是嗎？」

他說得在理，為了師傅以後的生活，為了師傅的名聲，為了師傅的家族有後人，或許這樣就好……

之後，他就如當年的師傅一樣，日復一日地站在那裡。而我沒事的時候也會陪陪他。而他作以回報，會講一些關於他和師傅的往事。

我曾問他，要是哪一天師傅突然回來了，他該怎樣去面對。他笑說師傅不可能回來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在白洛塵連續等了三年之後的某一天，我正在外面采藥，便看見好友跑過來告知我師傅回來了。我第一個反應竟然不是高興，反而是擔心。

我把手中的活兒都交給了好友，趕去凡雲村口。只見凡雲村口聚集了很多人。白洛塵，卻在人群之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而師傅則被熱心的凡雲村村民們，給包圍了。

他轉身正準備離開，只聽一陣有勁的風吹過。師傅從人群中脫離出來，筆直地站在了他跟前。

在場幾乎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包括我在內。

「難得見到舊友，不知道白少可有興趣小聚？」

這是我第一次見師傅這麼笑，可這笑讓人看了有些害怕。那笑帶足了諷刺意味。

「沒興趣。」

他簡單回答完，便是準備繞過師傅向凡雲村外走去。

「沒興趣，那也得給我夫人一個面子吧？」

師傅似乎想將他留下來，可這句話，讓我聽了很心疼。

「琴心，這位是我以前同生共死的兄弟，白洛塵。」

人群默契地讓出一條路來，琴心穿著一身淺色粉衣站在那裡，如那下凡的芙蓉仙子一樣，和白衣勝雪的師傅站在一起，簡直就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設。

只見她邁著優雅地步子，來到了白洛塵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白洛塵兄，好久不見」

「琴心，好久不見，又漂亮了不少呢。」白洛塵笑說著，我的心裡卻不好受。我有些難過，為他這樣強笑著說話而難過。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卻沒有任何可以插足的理由。只得轉身離開，眼不見心不煩。

師傅在這裡暫住了三天後就走了。而白洛塵沒有出過他的房間，也沒有送過師傅。

只是師傅走後的那晚，白洛塵突然找我來喝酒。屋內的暖爐驅散著寒意，讓我這才從外面進來的人，自是好受了不少。今日難得見他穿其他顏色的衣服。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衣服，和師傅的那件頗有些相似。

我來時，不知道他已經喝了多少了，只知道桌上擺了幾個酒杯，和一兩碟下酒菜。而旁邊的火爐上架著幾壇酒，被煮得沸騰了起來。升騰而上的水汽瀰漫在空中散發著濃郁的酒香。

「來了啊，坐吧。」

我不客氣地坐在了他的對面。

他幫我倒了一杯溫酒。

「怎麼突然想找我喝酒了？」我看著他說道。

他倒酒的手明顯地抖了一下，差點把酒灑在桌上。

他將溫酒壺放在了桌上。

「沒什麼，只是單純地想找個人喝酒罷了。」

「心疼嗎？」看著他那平靜的模樣，讓人十分難受。

「為什麼會疼？」他強笑著反問了一句。

眼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和其他女人你儂我儂，而自己沒有理由插足，不心疼才怪。就算有理由，也只能埋在心裡，而不能表現出來吧？

之後無話，他說了句隨意，然後開始一個人喝起來。我耐心地看著他，從他清醒，看到他迷醉。他開始說起胡話來。

「……夜凝生，我們當初是怎麼遇見的？」

「酒館，你邀我喝酒。」他們的事我已經知道了十之八九，便是回答了起來。

「說實話，當時我就不應該招惹你，你說對吧？」他說著苦笑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遇見你，我從未後悔過。」

當年，我問師傅，認識他後悔嗎？師傅就說過，遇見他，他從未後悔過。

「哼哼，可我後悔了……」他的眼睛迷離，突然驚慌了起來。忽地站起來，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道:「不，不行，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白洛塵，你還是放不下嗎？」

「你，你說什麼渾話。我早就放下了」白洛塵轉過身看著我，身形有些不穩。

「是嗎？既然放下了，那你為什麼不敢面對我？」我知道白洛塵已經把我當成師傅了，自然敢說出這番話來。

「是你……是你要纏著我的……求你不要再糾纏我好不好？」他蹲下身子，捂住了腦袋，一副十分懊惱的樣子。

「我已經娶妻了。」

「……對，對的，你已經娶妻了。這才是你的生活，你應該娶妻生子。」他頹廢地坐在了地上。臉上有些晶瑩地液體從眼角處劃出。我頓時驚慌了起來，說得有些過火了。

「對不起……」

「不，不，這不是你的錯，錯在，我不該招惹你。」說著他又突然爬起來向門外跑去，這都發酒瘋我怎麼可能任由他出去，連忙點了他的睡穴。他渾身一軟倒在了地上。

我長嘆了一口氣，身為局外人，我只能陪伴著，不能幫其他任何忙。

相忘

第二天，白洛塵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然後找到了我，把那把傘又轉交給了我。

「三年了，我準備離開了。」

「你……準備去哪裡？」我看著他，頗有些擔心，雖然他表面看似平淡無奇，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可越是這樣越讓我有些害怕。

他突然笑道:「傻姑娘，想什麼呢，我真的只是想要離開，不會去做傻事的。即使從此帝鯨不見，我也希望他過得好。」

沒想到他笑起來那麼好看，像是冬日裡的暖陽一樣，怪不得當年師傅會為他所動情。

「那你要答應我，每年的圓月十五都要回來。」雖然我好像並沒有什麼資格讓他這麼做，可是我就是想要他好，就像希望師傅好一樣。

白洛塵點了點頭然後又道:「對了，我空閑的時候做了一把古箏，已經讓人送到你家了。」

「真的嗎？實在是太感謝了！」我早就想擁有一把古箏了，只是嫌它有些貴就一直沒有買。

和他相處三年，便知道他走的不是王者之路，而是「修仙」之道。專註於生活技能，和他在一起感覺自己的生活節奏，和他一樣變慢了，變得可以去享受了。

和他在凡雲村口道別之後的一周，我在凡雲村口碰到了獨自站在那裡，望著漫天白雪吹著洞簫的白衣人。雖只是個背影，可我能感覺到一定是師傅。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師傅吹那洞簫。洞簫飄出來的聲音，凄楚悲涼，像是在懷念已故的舊人，可我知道，那更是惋惜他們彷彿被凡雲村的大雪所埋葬的感情。

師傅像是感受到了我的視線，停了下來，轉身看向我。

「他走了嗎？」

「……嗯」

我沒想到，師傅會這樣問我，可要不是這麼問我，或許我會為白洛塵打抱不平吧。不用說，我也知道師傅獨自一人來，定是找他的。只可惜。人已經走了。

「走了……也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師傅說得很輕鬆，平平淡淡，隨隨便便就脫口而出了。可我知道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師傅始終沒有忘記白洛塵，不然也不會總是拿著那支洞簫，站在凡雲村口，沒事就吹一吹。

聽說那把洞簫是白洛塵做的第一把樂器。

只是我沒想到白洛塵會像是人間蒸發一樣，再沒了蹤跡。突然有些害怕師傅問起關於他的事。

他，或許真的消失不見了吧？

又過了三年，我已經成為了雲虛首席大弟子，而師傅自然是成為了夜芒掌門。每當我身邊有春藍色身影的時候，我都會駐足望去，會是他嗎？師傅埋在心底的那個他……

有一天，好友回來和我談著一些趣事，難得沒有下雪，便和她在凡雲村外閑逛。

「你知道嗎？這次夜掌門帶我們去破那龍淵之地，竟有神秘人給我們送仙藥呢。」

「送仙藥？！」我的第一個想法就是，那個人肯定是白洛塵。

「對啊，不僅如此，夜掌門身上的新戰甲，法杖都是那個人親手營造的，上面還刻有「白夜」兩字。一定是夜掌門的瘋狂追求者！可惜啊，夜掌門早就有家室了。」

好友又繼續說道「夜掌門在之後，派了很多人，想找到那個人，只是最終尋而無果。」

聽到這裡，我停下了腳步，望向被雪深深覆蓋的凡雲村。

「怎麼了。」好友看我突然停下來，擔心地問了一句。

我苦笑搖頭:「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什麼時候，凡雲村的雪會化。」

「別說夢話了，這裡終年飄雪，怎麼可能有化掉的一天。」

這裡終年飄雪，怎麼可能有化掉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