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他，應該是國中時就開始的事。

何茉蕁挽著唐薇的手臂，在商場漫不經心地閑逛著，也只是架不住她的反覆嬌磨，才答應拖著剛考完英語六級的疲憊身子陪她出來逛街，當他的身影落在她的眼裡，何茉蕁忽然邁不開步子。

「要招呼一聲嗎？」方才還節操無下限地開著玩笑的唐薇忽然斂住嬉笑，認真地用手肘捅了捅何茉蕁的腰間。

她略有猶豫其實是想拒絕的，見或不見或許沒有什麼分別，只余無盡的尷尬。然，不幸他已回過身，大概是看到了她。

直到他闊步邁向她，在何茉蕁身邊站定，依舊淡漠的眼神與語調向她打招呼，平靜得如同日日可見的老友。茉蕁的思緒才稍微理順，目光投向他。

韓宥冬，真的好久不見。

「我……我陪薇薇逛街。」

「嗯。」

這話說出口茉蕁就覺得自己腦抽了，在本市最大的購物商場里不是來逛街難道是來運動減肥的？

和他說話的時候總是會莫名地冷場。

從以前就一直這樣的吧，即使時隔多年，還是不擅長和他交流。

茉蕁有些懊惱，果然薇薇說的沒錯，何茉蕁碰上韓宥冬，從小被捧大的文科高材生何茉蕁就會蠢到能氣死所有語文老師。

因為原來那個大大咧咧口無遮攔的何茉蕁，好像真的已經死了。

「那個……」

「最近怎麼樣。」

何茉蕁有些詫異地抬頭，記憶中的韓宥冬應該很少會主動搭腔吧。

「我…還好。你呢？」

韓宥冬也只是微微頷首，表示還可以。

氣氛稍稍尷尬了一會，韓宥冬就那樣靜默地注視著茉蕁，盯得她有些不自在。

她也說不上來他的眼神里究竟是什麼，但似乎他沒有一點詫異，平靜得更像是昨日才分別的朋友，今日又偶然撞見。

甚至…有一點點期待？只是這個想法很快就被茉蕁自己推翻了。

他應該……再也不想見到她才對吧。

「我和薇薇待會要去對面的咖啡館，如果你不忙的話……」

「我不喜歡喝咖啡。」

很幹脆。

嗯……韓宥冬一直都是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真的是一點也沒變，只不過沒什麼話要說的話其實也可以當作沒有看到她吧，又何必過來主動打招呼。

呆在這座城市裡快一年的時間，才第一次遇到他，其實，也算不得偶然。

「不過和何旭約好了吃飯，你可以一起去。」

「呃？」茉蕁是真的被嚇到，雖然一直知道他和哥哥關係很好，他待她卻並不像妹妹，以前每次主動找他出來，他都會婉言謝絕，除非哥哥親自約他出來。

所以那個時候也不能怪何茉蕁懷疑他們兩人的性取向。

「敘舊。」

何茉蕁苦笑，他們之間竟也有舊可敘嗎？

倘若不是她當初有意無意地報了M大，大約是抱著對他的一些殘餘的惦念，他們或許……永遠都不會再見面了吧。

除非失憶。

唐薇戳了戳貌似正在神遊的何某人以示提醒，按理來說茉蕁應該很開心有這樣一個和韓宥冬相處的機會，畢竟他們已經三年未見面了。

何茉蕁回過神來，敵不過心底的那份欣喜和期許，即便是時間終還是不能徹底將他放下的，以至於偶然的一次相遇就能讓她重新徹底淪陷。

「不過我和薇薇都沒有車……」

「我可以載你一程。」

此時唐薇自然比任何人都明了，何茉蕁與韓宥冬之間的淵源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就算是個無節操的吃貨此刻也必須把碎成粉末的節操重新捧起來幹一次人事兒，「那個……我還沒有買到我要買的東西啊，所以你們去吧！」

茉蕁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看著眼前這個曾經義正言辭地說有吃不蹭非好漢的大女人，能做出如此退讓當真比佛祖割肉喂鷹的犧牲還要偉大。

於是乎，非常不仗義地被迫拋下了唐薇，何茉蕁小心翼翼地跟在那道壓著強大男性氣息的背影身後，那樣的小心拘謹。

曾經她也這樣追著韓宥冬的步伐，那時候他應該厭極了她的喋喋不休，因此即使如今的她變得理性沉穩，大概在韓宥冬心裡她還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幼稚鬼。

修長的手指嫻熟地按下車遙控上的鍵打開車門坐進車裡，何茉蕁在心底打量了一會兒這輛路虎攬勝，似乎是有點眼熟？

「呃……你什麼時候買的車？」

坐在副駕駛的何茉蕁系好安全帶，柔聲問。

韓宥冬眼下隱藏的情緒依舊是她猜不透的高深莫測，也許淡漠已是他習慣的常態。「看不出來這是你哥的車嗎。」

啊

難怪眼熟……

這麼丟臉的事茉蕁當然不要承認，於是某人輕易推卸了責任，「呃…以為你們…情侶款……」

韓宥冬失笑，並沒有反感，只是曾經不喜歡的那類玩笑在很久沒有聽過之後，似乎有一種…久違了的感覺。

驅車來到M市的招牌餐館，何茉蕁深深明白這就是自家哥哥的癖好——對「最」的癖好。

何家在C市雖稱不上豪門，卻也是官宦之家，雖稱不上是跺跺腳C市就得抖三抖的地位，卻也算得是拿得出手的，或許這也是何茉蕁與韓宥冬當初最深的那道鴻溝。

何旭當初執意創業，不曾想運氣爆表，加上從小在官場耳濡目染的運籌帷幄的強大功力，迅速在M市打開了人脈和市場，如今也算是小有成就。

不過進入包房後茉蕁便有些後悔了，韓宥冬淡然一句敘舊，怎麼會舊出……這麼多人來？

「阿蕁！這麼巧，你也來？」

「我們……偶然遇到的…」

「不錯啊，算起來你和宥冬也是有些日子沒見過了吧。」

何止有些日子，三年零五十六天。

茉蕁也有些訝異，從未想過重逢，卻還清晰地記得分離的日子。

她彷彿像是多餘的，向服務員討要了椅子加在韓宥冬座位旁，顯得有些緊湊。幸得這次何旭並沒有與一堆高官大老闆聚餐，看似只是兄弟間的聚會。

何茉蕁不由得想起那一次，何旭帶她同一群大老闆吃飯，那是何旭第一次主動帶她到那樣的場合，茉蕁十分不自在，除了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腔，幾乎可以把她當作一個聾啞智障兒。

事後竟還有幾位老闆看上她，不過都是三四十歲的老男人了，還有家室，於是茉蕁毅然決然地決定——以後再也不和哥哥出席這樣的宴會了！

倘若不是韓宥冬的敘舊二字，她必然不會再參加何旭的任何聚餐了——不是一群高官富商，就是一堆濃妝艷抹嫵媚多情的女人。

「何旭，你小子出息了，可別忘了帶我致富啊！當初咱可是一起抄作業一起罰站的生死之交！」

何旭的朋友喜歡開玩笑，這是大家最默契的地方，何旭輕笑，「哈哈，好好好。」

聽他們聊了好一會兒，而茉蕁並沒有可插話的機會，還好她也沒有插話的習慣，只一個勁兒地埋頭吃東西，並不知道旁邊的人看著她有多奇怪。

這麼瘦小的一個女生，胃口還挺不錯啊？

坐在何茉蕁另一側的男生端起酒杯，「你是何旭的妹妹吧？久仰久仰，喝一杯吧？」

茉蕁微愣，瞬間瞭然眼前人的心思。只是想要套關係的話也要先打聽打聽吧，哥哥以前可是快煩死她了，恨不得越快遠離她越好，又怎麼可能在外人面前經常主動提起她。

慣性地將目光投向韓宥冬，某人感覺到一道炙熱的目光打來，回過頭，瞬間瞭然了眼前的情況。

低聲回覆，「可以喝一點。」

啞然，茉蕁略尷尬地回過頭，她似乎並沒有打算要向他徵求意見。

「對不起，我不喝酒。」茉蕁向敬酒人笑笑，答。

敬酒人有些尷尬，頓了頓，露出一副不論怎麼看都像是強顏歡笑的樣子，「沒關係…我先幹為敬，你隨意。」

何旭與韓宥冬都有些愣，卻都未說什麼。若是換成三年前的他們，一定會毫不留情地嘲諷她。

果然，三年，是真的可以天翻地覆的。

不過這是實話，何茉蕁的確很少再碰酒，也許是有韓宥冬不喜歡女孩子喝酒的因素，但也不全然是因為他。

已經快六年了呵。

從初二第一次見到他開始，那時的她青澀懵懂單純美好，也曾執意相信韓宥冬就是她要等的那個對的人。只是正如何旭說過的，三年，心性已變。

不再那麼依賴任何人，不再吵鬧纏人，也不再莽莽撞撞，韓宥冬那兩年來的充耳不聞與假裝不知無時無刻不在抨擊她脆弱的心靈。何茉蕁相信，她的確已經學會了堅強獨立。

可他…怎麼好像還紮根在心底的某個角落，一個連她自己都找不到的角落，始終隱隱作痛著。

只是一直想不明白，千錘百鍊的心不該是千瘡百孔嗎，又怎會堅強如鋼。

或許她是痛的，只是已然麻木。更可怕的是，她以為那就是治癒。

何旭說過，阿蕁，宥冬他並不想傷害你。

茉蕁那時的回答是，來不及了。

那是何旭這樣的花花公子絕對不會明白的，真正的愛，遇到，本身就是一種傷害。

痛可以釋然，傷也會癒合，只是那道傷疤依然醒目的留在那裡，無論何時再揭開，都會毫不留情地暴露在陽光下。

何茉蕁有時會想，父親為何要給她取這樣一個名字。

何茉蕁，茉蕁，莫尋。

花開花落無尋處，彷彿吹簫月夜聞。行盡桑麻九曲天，何尋佳處可留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