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喬坐在大廈頂層上，雙腿自然垂下，彷彿不知道他腳下有千米的高度，他笑著俯瞰這座城市。

原來人也能如螻蟻一般渺小，車水馬龍的場景他一點兒也看不清楚，早知道就不選這座三十層樓的大廈了。

可這裡是宋頁的公司啊，他就算死了也得要宋頁記住他。

他和宋頁認識是在高中，他們是室友。一個寢室八個床鋪，好巧不巧，宋頁住在他的上鋪。

他很孤僻，話少，性格偏執，所以沒有朋友，學生們看著他幾乎是繞道而行。

在這個學校就是他拒人於千里，人棄他如弊履。

但除了宋頁。

宋頁經常對他笑，即使他對他很冷淡他也可以沒話找話。他永遠還記得宋頁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你叫段喬？很好聽的名字。

他沒有回答他，只是冷淡的點頭，內心卻感到一絲暖意，從沒有人會誇他的名字好聽，他們只會說：段喬？斷橋？什麼破名字！

但宋頁明明和他不是一類人。宋頁是全年級第一名，宋頁陽光開朗，宋頁是所有學生們的榜樣。宋頁走哪兒都像是發光體。而他不是，他天生就活在陰影里，他卑微而不堪，他為什麼叫段喬？只是因為院長撿到他時是在一座斷橋邊而已。

他是個孤兒，他被遺棄在斷橋邊，他叫段喬。

宋頁總說他的名字有些傷感，所以他叫他阿喬，對於這個昵稱，他起初是不應的。可久而久之也習慣性的回答一聲「嗯」。

每晚即使他睡著了，宋頁到了上鋪時他也能感受到，他總會睜開眼睛安靜聽著，猜測宋頁在幹什麼。宋頁在脫衣服，宋頁躺下了，宋頁蓋上了被子……

宋頁，宋頁，宋頁……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他越來越在意起宋頁，宋頁和別人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他就會悶悶不樂，知道有人和宋頁告白他就會對宋頁擺著冷臉，他發現那竟是佔有欲，他狂執的佔有欲爬滿他的內心。

原來他喜歡上了宋頁，可卑微的他只能暗暗喜歡著。

宋頁和他告白是高三那年，那晚所有人都回了家，只有他和宋頁在寢室，他們兩個喝了些酒，說了許多話，宋頁突然就把他壓在床上，把嘴唇印在他唇上，強硬的吻著，他怔楞了一瞬回應起他的吻。

原來吻是甜甜的還帶著酒香。

宋頁不停的說對他說：「阿喬，我好喜歡你。」

真好，在我喜歡你時，你也喜歡我。

段喬低低的笑起來，笑的眼淚都出來，要是，要是一切都可以停留在那時候該有多好。

大廈前停了許多警車，接到電話的宋頁急忙往頂樓上跑，救助的消防員和勸說的警察都退在後面，不敢輕舉妄動。

「這位同志，你不要想不開，請珍惜自己的生命，不要去輕生，發生了什麼我們可以幫助你。」

警察苦口婆心的勸說著，可無論他們說多少，段喬連頭都不回一下。一時間十分犯難，他們也不敢靠近，生怕刺激到他他會直接的跳下去。

宋頁跑到頂樓，看著段喬的背影，心臟在那一瞬間幾乎停止了跳動，他伸手示意警察不要再說了，輕輕走著一步一步靠近，可剛走了兩步，段喬就心有靈犀的轉過頭來，好像提前知道他來了。

段喬臉上滿是未風幹的淚水。

段喬張口想說：你來了。可他只發出「啊啊」的聲音。

他忘了，他是個啞巴，他還是個聾子。

高中畢業後，宋頁在外地上著名牌大學，他沒有再讀大學，和宋頁一起去了外地，他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他們住在一起。

四年時間眨眼而過，他們最福祉的時光好像也已經結束。

宋頁開了一家公司，用了五年的時間把它壯大，他親眼看著他的公司從一家工作室變成了三十層高樓。

他也親眼看著他們的愛情慢慢有些變了，宋頁經常會帶著一身女士香水味和酒味回家，宋頁還會夜不歸宿，宋頁也開始欺騙他有意無意的隱瞞他。

他的佔有欲告訴他：離開吧，別守著這個人渣了。可他愛宋頁，他不願離開。

宋頁也說愛他，他會帶著一身酒味醉時親吻他，在第二天早晨回來時鑽進他的被窩緊摟著他，在他耳邊不停的說我愛你。

宋頁，你既然傷我，又何必說愛我？又何必擁抱我？

八個月前，他生了一場病高燒不退渾身無力，他打電話給宋頁，宋頁卻因為工作和他說了兩句就掛斷了電話。

他再次醒來是七天後，在醫院。他發現自己無法說話，無法聽見聲音。

他瘋了一樣在病房叫著，叫到嗓音都沙啞，可他卻連自己叫喊的聲音都聽不見。

宋頁總會抱緊他，輕輕的拍著他的背，吻去他的眼淚，堵住他叫喊的嘴。

宋頁用筆在紙上寫：我會永遠愛你。我們去國外結婚吧。

他點頭又搖頭，埋在宋頁的懷裡嗚咽著。

可宋頁沒陪他幾天，宋頁還是得工作。

他們在家裡會用紙筆溝通，有時用手語，他也努力分辨著宋頁說的話。

他知道宋頁很累，他也很累。

可他捨不得放手。

某一天，他突然收到一條消息。

原來他生病那一天，宋頁在酒吧，並沒有工作。

漸漸地，他收到更多的信息。

宋頁和一個男醫生在曖昧。

宋頁找了女人生孩子。

宋頁陪著另一個女人看房子。

……

原來宋頁其實早就有二心了嗎，原來宋頁都在騙他？那為什麼不丟棄他，為什麼還放他在家裡？因為他又聾又啞所以對他有一絲愧疚麼？

他感到了一絲絕望。他開始不再理會宋頁，宋頁對他做什麼他不再理他，每天宋頁向他彙報自己的一天他也再沒興趣聽。

反正都是謊言不是嗎？

他們陷入了詭異的氣氛中，宋頁終於忍不住和他大吵一架，可他聽不見也不能說話呀。他只看到宋頁滿臉通紅宋頁滿帶怒氣。宋頁在怪他嗎？

當晚，他選擇了割腕。可被搶救回來了，宋頁在他面前痛哭，不停地掌摑自己。

他用手語一直做著對不起與我愛你。

他們之間恍如陷入了一場冷戰，雖沒有再收到消息他卻再不相信宋頁，即使他愛他，但他更恨他。

他為什麼再一次選擇死？因為他看見宋頁在書房哭了，他看見二十八歲的宋頁竟然有白頭髮了。

所以他選擇死，可他害怕宋頁忘了他，他選擇死在他眼前。

「阿喬，你下來！你下來啊！你不要嚇我！」

宋頁朝著段喬大叫著，眼淚不停地流著。

段喬雖然聽不見也勉強看得出宋頁說什麼，他搖搖頭，用手語回答：「我好累。」

「我知道你累了，可是有我啊。我不能沒有你啊！」

「我不愛你了。」

段喬用手語做著，露出一抹慘淡的笑容。

「阿喬不可以，不可以……」宋頁拚命搖著頭，滿臉淚水。

而段喬已經轉過頭去，他彷彿看見對面那座大廈上延伸過來一座橋，橋那頭站著高中時的宋頁，那個宋頁對他伸出手。他好像聽見他說：「段喬我好喜歡你。」

可那橋，是斷的。

段喬伸出手，笑著墜落下去。

「阿喬——」

宋頁滿目猙獰的哭泣，看著樓底，昏了過去。

段喬是個瞎子是個聾子，所以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他雙眼看到的，又全部是虛假的。

宋頁並沒有和醫生曖昧，那是個治療聾啞人頂級醫生，宋頁百般討好，那人才只有著一絲鬆動。

宋頁的父母要他必須給個孩子，所以他找了個代孕母親，怕段喬多心，沒有去告訴他。

宋頁去看房子，那一帶是聾啞人住區，那個女人也是負責人，他已經準備辭去工作，搬離這裡，下半生只守著段喬，他準備陪他做一個聾啞人。

段喬明明只能看見，卻更像是個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