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片片輕雪翩然而下，就如同她和他相遇的那一年：同樣是飛揚而下的輕雪，無聲無息地落在她的頭髮上、衣袖上……而他就站在她面前，向她溫和地笑著，伸出手來。

「我叫池晏塵，你呢？」

少女趴在地上，看了看面前這隻手，又看了看那張神情柔和的臉，遲疑著伸出了自己的手。

「我叫白素婕。」

一切，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

白素婕攏緊自己淡紫色的斗篷，踏著輕雪向望舒峰走去。她還記得之後兩人共同度過的日日夜夜，共同吃過的苦，共同受過的罪，在戰火紛飛之中東奔西跑，他失去了他的家人，她也唯有他可以依靠。月上中天的時候，他們就依偎在一起，他的手裡拿著半個饅頭，還要掰下一半分給她。

「我不要。」白素婕那時抿緊了唇，清亮的眸子就像天上的星星，泛起絲絲看不清的漣漪，「我不餓。」

但他還是淡笑著塞給了她：「我吃過了。」

饅頭又冷又硬，但在那一剎那間，彷彿有什麼東西滾燙地流過白素婕的心底，使得她微微低下頭去，彎起了唇角。

這個人會保護她的吧。

這個人……會保護她一輩子的吧。

畢竟，他對她那麼好，那麼溫柔，那麼……令人心動。

那時她從未想過日後他會對她翻臉無情，甚至棄她而去。

她太天真，太單純，竟相信了那善變的人心。她怎麼會認為，人心是世界上最可靠的東西呢？

苦笑一聲，白素婕忽然停下了腳步，目光向山坳里望去。遲疑片刻，她腳下一轉，向那片山坳走去。

她還記得，那裡有一片瀑布，是師尊少年時練劍的地方。池晏塵過去……也曾經在那裡練劍。

她想起激揚而起的水花，迷濛在空氣中的水霧，還有那少年挺拔而飄逸的身姿。他的模樣那麼認真，那麼好看，彷彿整個人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眉眼間滿是她熟悉的堅毅。

是啊……他是那麼的渴望力量啊。

白素婕已經聽到隆隆的水聲，奔流而下，彷彿一條巨龍一樣呼嘯著從九天之上撲下，墜入凡間。她停下腳步，怔怔地望著眼前奔涌的瀑布，有幾點水意飛濺而起，打濕了她的面頰。

到底是水霧模糊了視線，還是眼淚模糊了視線？

她記得他們那年從戰亂的家鄉奔逃而出，為了躲避漫山遍野的士兵不得不藏在水井裡，然而還是被發現了。她被人粗野地從水井中拽出，衣服在撕扯與掙扎中成了碎布，池晏塵死死抓著她的手，一聲一聲地哀求。

「求求你們，放過她……」

那些兵痞一腳踢開了他，就像踢一件垃圾亦或是別的什麼破爛。他一頭撞在了井沿上，淚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順著臉頰流淌而下。然而他仍是不死心地拉住一人的褲腳，嘴裡不斷重複那幾個字。

「求求你們，放過她……」

白素婕像個破布娃娃一樣被人扔在地上，她已經無力反抗他們的暴行，也無力再去掙扎。多日沒有進食讓她虛弱不堪，她只是在餓死和被凌辱至死之中選擇一個而已。

但結果，都是一樣。

她聽到池晏塵微弱的呼喊，看到那些人毫不留情地踩上他的手，聽到自己本就破碎不堪的衣袍如同一顆破碎不堪的心，徹底變成了碎片。

她想，也許生命就走到這裡了吧。

她微微側過頭，視線越過那隻向她摸來的、骯髒的手，執著地落在池晏塵身上。

他能活著，太好了。

白素婕在瀑布邊上的一塊巨石上坐下，出神地盯著咆哮而下的水流，忽然輕輕地笑了。

當然，他們沒有死成，雲琛救了他們。

她想起當年的情景，仍然記得當初那份震撼。雲琛彷彿天神臨世，只是動了動手指，那幾個人就倒了下去。他一臉淡漠，將那件纖塵不染的白衣脫下來，裹在她身上。

那神情，就像他不是在包裹一個玲瓏有致的少女，而是在包裹一件物品；那模樣，就彷彿他早已見慣了這種事，救下他們不過是順手而已。

那時白素婕還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的地位。她只是感激他救了他們。但是池晏塵不一樣，他從見到雲琛的那一刻開始就動了心，為了那強大的力量以及無可匹敵的實力，他最終選擇了和雲琛一同上紫微。

白素婕想，或許沒有什麼人的心是不會變的。

在紫微山，他們相繼結識了那麼多師兄師姐，師弟師妹。秋凌的模樣那麼美，池晏塵會喜歡會動心也是正常的。她比自己要溫柔、要聰慧……

但是，就算他們之間永遠不可能有愛情，為何要這般傷害於她？

白素婕捂住胸口，那裡的傷口已經癒合了，卻永遠在心上留了一道疤痕。提醒著她被她所深愛的男子刺了一劍，險些命喪黃泉。

這世上……最可怕、最善變、最涼薄的……莫過於人心。

白素婕自嘲地笑了。她一面笑，一面默默落下淚來。當時沒有流下的悲傷與哀痛，終於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她捂住胸口，哭得難以自已。

她不得不承認，池晏塵，再也不是那個她所愛慕的青梅竹馬，她思戀的師兄，她可以依靠的人。

「白師姐她……」

「別去。」

雲琛拉住了卓無衣的手，阻擋了他邁向白素婕的腳步。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淡淡的嘆息，但旋即又化作淡漠的神情，只在眼底深處殘留了些許嘆息。

「很多事情需要自己走出來。」雲琛注視著痛哭的白素婕，這樣輕聲說道，「她被傷了心，這樣的傷痕更是需要時間去癒合。無衣，你過去了只會讓她尷尬而已。」

卓無衣反手握住他的手，劍眉微微一蹙：「對不起。」

雲琛本來因為他的動作有些赧意，聽他這樣一說不禁微微一怔：「對不起什麼？」

「如果我早一點明白……」卓無衣低聲輕嘆，「或許你不會經歷那種痛苦。」

雲琛這才明白，他是在為林安懿那件事而道歉，道歉他在他最難過的時光里缺席，道歉他不能早些明白他的心意，道歉他險些中了心魔的奸計……然而這些，早就已經煙消雲散。

「無礙。」雲琛舒展了眉眼，露出一抹很淡很淡的笑意，「畢竟現在有你，就很好了。」他說著微微一頓，續道：「這世上最難測的就是人心。然而無論它有多麼詭譎，終究還是有不變的東西。」

「是的。」卓無衣握緊他的手，又看了白素婕一眼，「我們走吧。」

「你不擔心白素婕了？」

卓無衣搖搖頭：「有些事，的確是需要自己走出來的。」

就像記憶終究只是記憶，回憶終究只是回憶。過往的情感遭到背叛，也唯有自己能夠幫助自己。

遺忘，亦或是重新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