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祁桃
小說: 紫微訣 作者:云糖 字數:2453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7:48
她本是不歸殿門前的一株桃樹。
記不清是太衡幾年,也記不清種下她那人的面貌,只記得那雙手上明亮的、具有陽光味道的靈力,以及淡淡的、揮之不去的憂傷。
那人有心事。
祁桃舒展了自己的枝葉,早春的第一場雨後開出第一朵淺粉色的花,如同天邊淡淡的晚霞。她看著那個英俊的青年——他正靠在自己身上,眉宇間有著深深的皺紋。他雖然一言不發,但祁桃就是能感到那人散發出的、深深的嘆息。
她知道,他愛上了自己的師父,那個驚艷了祁桃的男子。她從未見過那般好看又那般出塵的人,讓人見過一眼就難以忘懷,並深深為之吸引。
紫微星君雲琛是個寂寞的人。在過去的幾百年歲月中,他常常徘徊在祁桃伸展出來的枝葉下,撫摸著祁桃的樹幹,弄得她有些癢。清寒的靈力順著樹幹上的皺紋滲入到她的心裡,讓她情不自禁地張開了樹葉,上面凝著幾顆晶瑩的露水。
孽緣。
祁桃抖動著自己的枝葉,想摸一摸這個寂寞如雪的男人。可惜她只是抖下來幾片花瓣,紛揚落在他的頭上。雲琛伸手接了一片在掌心,專註凝視的目光讓祁桃不禁臉紅。
這人,真是好看到讓人嫉妒。
「已經這麼久了啊……」雲琛似乎自言自語道。他拍拍祁桃的樹幹,這次的話是沖著這棵桃樹說的,「安懿他從前很喜歡在這裡發獃,季瑛也是。現在,他們都不在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明明很平靜,但祁桃卻莫名其妙想哭。她知道林安懿是誰,是從前那個總在她樹下徘徊的男子,總是凝視不歸殿方向的男子,總是深深嘆息的男子。他是如此無奈,又是如此心事重重——而季瑛,大概是雲琛唯一的一個朋友,一個知己,一個至交,亦或是別的什麼存在。他墮仙了,離開了仙界,離開了雲琛的不歸殿。
他們都不在了。
偌大的太虛幻境之中只剩下雲琛和葉為書兩個人。祁桃知道他們剛剛經歷過一場大戰,從前這裡總有許多人來來去去,那些人是雲琛的師兄弟。而現在,一個都沒有了。
他們都死了,雲琛對她這樣說。
祁桃不懂什麼叫做死亡。那對她來說太遙遠了。她只知道自己前一天還能看到的人,第二天就再也見不到了,這就是死亡。林安懿就是如此,那許許多多的、雲琛的同門師兄弟,也是如此。
祁桃很想安慰他。
她搖晃著枝葉,將桃花花瓣傾灑在那襲雪白的衣衫上。雲琛笑了,這是祁桃第一次見到他的笑容,笑得如此耀眼,如此純粹。
「我師父很久以前告訴過我,『世間萬物皆有靈』。」雲琛輕輕撫摸著祁桃的樹幹,「這麼說,你已經有『靈』了。」
回答他的只有靜謐的、海浪般的沙沙聲,那是風掠過樹梢發出的聲音。
雲琛許久沒有說話。他安靜地把手放在樹幹上,彷彿在傾聽些什麼。過了片刻,柔和的淡紫色光芒自他掌中溢出,愈來愈盛,彷彿創世之時一朵盛開的花。
「我聽到了。」雲琛微笑,「祁桃,好名字。」
紫光大盛,完全籠罩住了祁桃的全身。過了片刻光芒散去,桃樹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著嫩綠色長裙的少女,她的鬢邊還插著一朵藕粉色的桃花。她睜開雙眼,眸子里滿是靈動與好奇之色。她目光落在雲琛身上半晌,彷彿突然回過神來一樣尖叫一聲。
「紫微!」
說完,她就撲到雲琛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
「這個畫面真是難以想像。」
卓無衣一手撐著頭,一手把玩著一隻青花瓷的酒樽。祁桃盤腿坐在他對面,兩手撐著下巴,眼中儘是回憶之色。暖閣的窗子敞開著,溫暖的陽光灑進室內,空氣中浮動著一股暖香的氣息。
「你為什麼要哭?」卓無衣一臉不忍直視的表情看著祁桃,「小琛他沒有欺負你吧。」
「你不懂啦。」祁桃搖了搖頭,嘆氣,「你想,如果你幾百年來都被迫聽一些傷心的、令人想要潸然淚下的故事卻又哭不出來,你能哭的第一時間你會做什麼?當然是痛哭一場啊。」
好像蠻有道理……
卓無衣把手中的酒樽放在案幾上,將寬大的袍袖捲起幾層:「我記得當初你和我說,你不記得林安懿了。」
他說的是自己初來太虛幻境遇到祁桃時所說的話。祁桃眨眨眼,臉不紅氣不喘地道:「那是自然,看在紫微的面子上,我總要給你留幾分情面。」
卓無衣點點頭:「哦。」隨即他順手抄起手邊的書就向祁桃扔去:「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一面扔一面笑,祁桃也一面躲一面笑。二人從暖閣里鬧到暖閣外,直到卓無衣隨手扔出一個細瓷長頸花瓶,卻被另一隻白皙的手接住。
雲琛站在那裡,手裡拿著那個險些粉身碎骨的花瓶,用一種詭異而平靜的表情從祁桃打量到卓無衣。卓無衣笑吟吟地迎上他的目光,二人相對片刻,雲琛的眼底滑過一絲微微的羞窘之意。
「無衣,你怎麼把這個扔出來了?」
祁桃不明就裡地看著紫微仙尊剎那間有些弱勢甚至有些窘迫的模樣,一頭霧水地轉向卓無衣。只見他仍然笑吟吟地站在原地,只微微挑起眉,神情中頗帶了幾分曖昧之意。
這兩個人……怎麼回事?
「我以為小琛你不喜歡它。」卓無衣口氣平穩,一本正經,「畢竟你昨晚曾想砸了它。」
「……」雲琛的手抖了抖,彷彿手中拿的不是一個長頸花瓶,而是某種危險物品。
卓無衣站在台階上,眸光一剎那柔軟下來。他用溫和的口氣說道:「你喜歡它的話,就留下它好了。」
雲琛瞪了他兩眼,可惜沒什麼威懾力。他身為師父的威嚴早已蕩然無存,現在的南華仙尊根本就不怕他,反而曲解了那兩眼的意思。
「這麼說——」卓無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還是希望我砸了它?」
雲琛像是氣結一樣又狠狠瞪他一眼,拿著那個長頸花瓶閃身進了暖閣。祁桃在他身後張大了嘴,不理解為什麼進暖閣要用上一等一的輕功。
「紫微他……」祁桃糾結著措辭,「……好像有些不太一樣?那個花瓶,很特殊?」
卓無衣聞言笑道:「的確很特殊。」
「它不就是個細瓷長頸花瓶?」祁桃絞盡腦汁也沒有想出來它到底何處特殊,「它除了用來裝花以外還有什麼用處?難道它也能像我一樣化成人形?」
「它不能像你一樣化形。」卓無衣忽地說道,臉上滿是收不住的笑意,「但它除了插花以外,倒是還有些別的用處。」
我擦。
祁桃一剎那長大了嘴,心裡毫不優雅地爆了一句粗口。她忽然明白了那二人詭異的對話,以及那隻「長頸」花瓶其它的用處——
別問她是怎麼懂的,問了自殺。
目送卓無衣的背影也消失在門後,祁桃忽然深深地吸了口氣。陽光很好,太虛幻境里的靈力也一如既往地充盈。真好,終於不再有人撫摸著她的樹幹嘆息,也不會再有人散發出那種深深的、哀傷的靈力。
她攤開右手手掌,掌心盛開出一朵藕粉色的桃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