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衣。」

就在眾人紛紛議論的時候，一聲淡淡的呼喚忽然從人群外傳來。卓無衣回頭望去，一眼便看到雲琛那抹潔白的身影。

「師父！」卓無衣的眸中猛然綻放出驚喜的光彩，整個人都神采飛揚了起來，「師父，你這是……」

「無衣，你過來。」

雲琛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卓無衣卻無比清楚地感覺到他似乎心情不好。有些疑惑地來到雲琛身前，卓無衣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

「我有些事情要和無衣說。」雲琛抬眼看了一眼呆住的池晏塵等人，又向葉為書點點頭，「師兄，這裡就先交給你了。如果找不到婉晴的玉銜，等我回來再說。」

「可是師尊——！」葉婉晴的穴道已經被長遙解開，此時她已經起身，臉上滿是不甘，「卓無衣他——！」

「婉晴。」

雲琛淡淡地看她一眼，眸中有光芒微微閃過。他並沒有多餘的表情，葉婉晴卻頓時氣勢矮了一截。她猶豫片刻，小聲說道：「師尊，我……還可以去太虛幻境嗎？」

眾人聽到此話，又是一陣低聲議論。卓無衣心中也微微一震——太虛幻境向來只有雲琛、葉為書、祁桃和紫微親傳弟子可入。葉婉晴這話，擺明了她曾經進去過。難道雲琛曾想收她為親傳弟子？想到這裡，他就不禁一陣不舒服。

雲琛對眾人的竊竊私議充耳不聞。他頓了一下，才淡淡道：「可以。」說罷，也不理其他人因為這句話而或喜或憂的神色，示意卓無衣隨他離去。

一路上卓無衣都在氣悶。

和祁桃那種玩鬧成分居多的鬥氣不同，這次他只覺得心裡有種別彆扭扭的、酸酸的感覺，十分的不爽，於是就踢腳下的石子泄憤。

直到他猛地撞上一個柔軟的、帶著些幽冷清香的身體，這才陡然回過神來：此刻他和雲琛站在積著輕雪的樹枝下面。雲琛雖面色清冷，但神情中又帶了幾分不解，正看著他。

「無衣？」

「是！」

卓無衣嚇了一大跳，臉頓時紅了。他連退幾步摸摸鼻子，心想自己撞到雲琛哪裡了？後背？

「無衣。」雲琛再次喚他，「你在想什麼？」

「沒，沒什麼。」卓無衣連忙擺手。開什麼玩笑，他絕不能讓雲琛知道自己剛剛在想撞的是他後背還是胸膛！

雲琛聞言良久不語。卓無衣不禁心裡沒底起來：師父這樣不說話，不會是生氣了吧……可是又不像。雲琛的樣子似乎對什麼事情有些困惑，也有些不快，但並沒有生氣啊……

「無衣。」雲琛突然開口道，「你最後擊敗婉晴的方法，是誰教你的？」

卓無衣一愣：「自然是我自己想的。」

雲琛俊眉微蹙，眸子中劃過一絲痛苦：「你有沒有想過，若婉晴沒有接住長遙，他就會撞在樹上，非死即傷？」

卓無衣再次一怔，隨即一股無名怒氣便竄了上來。他原以為，自己擊敗葉婉晴和長遙，雖然用了些心計，但總歸是獲得了勝利。他沒有給雲琛丟臉，也沒有妄稱紫微親傳弟子。他原以為、原以為雲琛會開心，會高興，會為他所做的事情而感到欣喜，而絕不是像現在這樣……問他為什麼？為什麼要那麼做？難道不怕傷到他的敵人嗎？他的師父究竟在想些什麼！？

「師父。」卓無衣身子微微晃了晃，語氣有些自嘲，「難道你喜歡我敗在他們手下？」

雲琛也是一怔——他從未見過卓無衣這種表情，有些自嘲，更帶著些許絕望。

「不……」

「那你為什麼要這樣問我！？」卓無衣忍不住吼了出來，「你擔心我打傷、打死我的敵人，你擔心葉婉晴，擔心長遙，為什麼不擔心我！？我贏了，他們輸了，你不高興嗎？還是說……」他的眼前模糊了，「你一開始根本就不想選我做親傳弟子，你想葉婉晴做親傳是不是？她是巨門星君的女兒，天賦又高，而我，我什麼都不會……我又衝動又魯莽……」

「無衣……」

「師父！」

眼淚控制不住地湧出眼眶，卓無衣哽咽了。

「我以為你知道，師父。我不在乎別人的生死，我不是紫微星君，也不是十四星君，更沒有肩負著什麼天下蒼生的重任。我永遠不會對敵人手下留情，也永遠不會傷害我在乎的人。要我連自己的敵人都擔心，我做不到！」

「無衣……」

卓無衣被淚水模糊的視線看不清雲琛的表情，他只知道雲琛長嘆一聲，那聲嘆息里飽含著複雜的情感。下一秒，他落入一個微涼的懷抱。

他猛然睜大了眼。

十五歲少年的身高剛好及雲琛的肩。卓無衣感覺到雲琛寬大的衣袍之下略顯單薄的身形，驚訝得幾乎忘記了自己的悲傷。

「對不起。」雲琛的聲音很輕很輕，「對不起，無衣。」

他居然在道歉！

卓無衣整個人完全僵住。他甚至想掐自己一把，確認這不是夢。

這可是仙界十四星君之首、武功靈力冠絕天下、清冷如霜雪一樣的紫微啊！

雲琛外露的情感太少太少，偶爾流露出一絲絲屬於人類的情感已經異常難得，甚至會被紫微山上下議論一段時日，就連卓無衣都會驚訝回味幾天。現在、現在他居然擁抱住他，還說「對不起」！

難道四界末日要降臨了？仙界要毀了，人界要不存在了？

「師……師父……」卓無衣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結結巴巴地說道，「師父……」

雲琛卻彷彿沒有察覺到他內心的狀態，用平靜的聲音說道：「無衣，選你做親傳弟子，我從未後悔過，也不會後悔。你以後不要再擔心這些。」

「……是……師……師父……」

驚訝到幾乎驚駭之餘，卓無衣最開始的怒氣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漸漸浮上來的感動。他從未想過雲琛選擇他作為親傳弟子是這樣的堅定，他始終以為雲琛是臨時起意……然而仔細想來，雲琛怎麼會是個臨時起意的人呢？

似乎察覺到他的情緒趨於穩定，雲琛鬆開了他。感受到雲琛的偏低的體溫離開，卓無衣竟然莫名生出一股不舍和失落……

「婉晴在二十四年前被我帶進紫微，她的父親巨門星君在二十四年前的一場小衝突中失蹤了。」雲琛俊眉微蹙，沉吟道，「當時巨門星君門下有弟子叛變，他請我去穩固局勢，自己去追叛變弟子，卻沒想到一去不回，了無音訊。我將婉晴帶回紫微，他的弟子也大半改入我紫微門下，只有一小半還堅持著等他回來。」

說到這裡，雲琛輕嘆了口氣：「因此婉晴在紫微長大，太虛幻境也是她幼時的居所。無衣，我從未動過收她做親傳弟子的念頭。」

卓無衣心中的喜悅逐漸膨脹，臉上忍不住露出燦爛的笑容，頗帶了三分傻氣：「是，師父。」

雲琛見他笑成這樣，眉宇也舒展了些：「這些年來我始終在尋找巨門星君，卻沒有半點消息。不知是生是死……」

卓無衣撓了撓頭：「我聽說有一位占星師，能夠觀天象，窺命格，甚至能卜算十四星君的命數。師父可以去找他啊，讓他算一算巨門星君的下落不就行了？」

雲琛聞言，抬眼看著他。卓無衣不禁心中發毛：「我說的不對？」

「不。」雲琛最終說道，嘴角微微噙起一絲極淡極淡的笑意：「你說得對。但根本無人能找到他。」

卓無衣被雲琛這一笑驚得又一次呆住——雲琛本就生得俊美非凡，超塵脫俗，這淡淡一笑便如同冰雪消融，彷彿一柄不世而出的古劍，初綻光芒，風華絕代。

「罷了。」僅僅一瞬，雲琛又恢復到了那個清冷如神的紫微星君，彷彿適才的淡笑只是錯覺，「或許天意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