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被人所銘記的，終結於灰白色的縫隙。

粉身碎骨的。

我伸出手卻什麼也抓不住。

01

深秋的清晨，灰白色的霜附著在葉子上，將那抹原本就不甚明快的綠點綴的更加黯淡。只是看著，便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

天還沒有亮透，巷子口，那位瞎了一隻眼的老大爺就已經擺好了早餐鋪子，準備迎接他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滾燙的油鍋，寒氣與熱氣摻雜，不分你我。

生如草芥。

死不足惜。

亂世中，人命是不值錢的。

02

望著外面漸漸明亮起來的天，阿誠在心裡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又一個漫長的夜晚過去了，他終於等來了第二天。只要天亮了，那個老巫婆就會收拾收拾出門去，不會有太多的時間和精力來管他。雖然老巫婆每天在出門以後都會用鎖頭把門鎖上，不讓他出去，但對於阿誠來說，只要看不見對方，便已經足夠了。正想著，裡屋傳來了腳步聲，然後，一個三十剛出頭，身材有點走樣的婦人陰沉著臉走了出來。婦人扭頭看了看縮在床上正偷偷觀察著她的少年，原本就陰沉著的臉瞬間變得有些猙獰，她一連幾個大步的走到了少年的面前，伸出手，狠狠地揪住了阿誠的耳朵，陳詞濫調的罵著，狂風豪雨的打著。

「為什麼要騙我！你為什麼要騙我！」此刻，婦人儼然一個活脫脫的惡鬼，「我對你不好麼？你個白眼狼，去死吧！」

「咔噠」。

這是苦難結束的福音。

阿誠坐在床邊，耷拉著兩條皮包骨頭的腿，他垂著小腦袋，抬手用已經髒的不行的袖子擦去了眼角的淚水。

阿誠如今已經十歲了，沒有姓，就只有阿誠這麼一個很是隨意的名字。而就是這麼一個很隨意的名字，還是那個老巫婆給他取得。

意思是做人要誠懇。

老巫婆叫桂姨，是在他兩歲的時候從孤兒院領養的。一開始的時候，桂姨還不是老巫婆，她也是個善良溫柔的媽媽，無比的疼愛自己的兒子。

但是偏偏天有不測風雲。

大約是在阿誠五歲的時候，溫柔善良的母親撕下了偽裝的面具，露出了獠牙，亮出了利爪。徹底陷入瘋狂。成了魔鬼，成了老巫婆。

而這一晃，阿誠已經十歲了。那麼一點微薄的母子情早就已經在每一天的拳打腳踢中消耗幹凈了。從此，阿誠和桂姨，只能是死敵。

03

「東北的天氣還是老樣子呢，幹冷幹冷的。」

小轎車裡，明鏡透過車窗，這麼對身旁的明樓說道。

「一個女人拉扯著一個孩子，肯定很辛苦，真是苦了桂姨了。」

聽著自家大姐這字裡行間滿滿的同情話語，明樓輕輕的笑了笑，有些無奈，卻也接著明鏡的話說了一句，「是啊，何況是在這亂世。」

「唉。」

明鏡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明樓那個時候剛剛十八歲，雖然年紀尚輕，但是行為舉止卻相當的穩重，甚至連臉上的表情也總是拿捏得恰到好處，不卑不亢。

雖說如此，但是每一個曾和明樓有過接觸的人，就算是上海灘那些城府極深的商界大鱷們，也絲毫挑不出這個十八歲的年輕人一點兒的毛病。他就像是一本中心思想晦澀難懂但內容卻簡潔明了的書，不費很大的功夫，根本讀不懂。

又過了一會兒，車子停了下來，由於巷子口太窄，車子根本開不進去，所以明鏡明樓便下了車，選擇了步行。

「兩位，吃點早點麼？」

老大爺掛著幹癟的笑容。

04

眼前的世界時暗時亮，耳邊只能聽見自己沉重的喘息聲。

阿誠勉強的站了起來，一整天的粒米未進，加上剛剛的那一頓毒打，原本就營養不良的少年體力嚴重的透支，連站都站不穩了。

但是他現在不能躺在床上休息，因為他不知道老巫婆什麼時候就會回來，他要趕在老巫婆回來之前把煤弄好，把柴砍好，不然他不可能會挨得過第二次毒打。扶著牆，他一點一點挪向院子，步履維艱。

像是踏上了陰間路。

秋風冷不迭的一吹，吹的阿誠的腦袋嗡嗡作響，生生的疼。

「阿誠哥哥~」

倚著門框，他慢慢地坐在了門檻上，試圖讓呼吸平穩一點，讓心臟別老是猛烈地跳著，弄得他窒息的難受。

叫他的人，是隔壁院子的小女兒，叫二丫。

二丫今年不到六歲，扎著兩個小辮子，臉蛋粉撲撲的，眼睛水汪汪的，正是惹人憐愛的年紀。阿誠也不例外。

「阿誠哥哥，你怎麼了麼？怎麼不應二丫呀？」

女童似乎也稍稍的覺察到了阿誠的異樣，小小的手掌握成小小的拳頭，用盡最大的力氣一遍一遍的拍打著門。阿誠皺了皺眉頭，他不能讓二丫弄出太大的動靜出來，不然到最後倒霉的還是他自己。深吸了一口氣，他艱難的扯出了一個微笑，然後更加艱難的站了起來，抬腿想要走向門口。

但是，他這一步還沒邁出去，他便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識。

小小年紀的二丫哪裡見過有人在自己面前暈倒，阿誠的這一暈，可是嚇壞了二丫。她扯著嗓子一遍又一遍的喊著阿誠的名字，可倒下的少年依舊一動不動。女童想起了那隻那天被爸爸帶走的小花，小花也是突然就一動不動了，而她再也沒見過小花。

「阿誠哥哥……」

也許是費了太多的力氣了，二丫坐在了台階上，眼淚止不住的從那雙大眼睛裡流出來，嘴裡還在念著阿誠的名字。

二丫的這一通大哭大鬧算是徹底的違背了阿誠不想聲張的想法，周圍的住戶紛紛都從自家大門口向這邊看過來，然後議論紛紛著。二丫的父母也馬上趕了過來，想要把自家的小女兒帶走。不過遭到了二丫的全力抵抗。

而彼時，明鏡和明樓也注意到了這場不大也不小的騷亂，而那個方向分明就是桂姨的住址。明鏡微微皺起了眉頭，臉上流露出了些許的不安，她看向明樓，開口說道：「這是出了什麼事了呀，我們快去看看。」

「哎呀，真是作孽啊！」尋常巷弄之中，總是難免會有些知情人，「我就說嘛，那個女的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想啊，一個未婚先孕的女人能是什麼良家婦女啊！不過沒想到她這麼狠，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

一路走來，流言蜚語不斷地進入明氏姐弟的耳朵里，明樓不留痕跡的看著明鏡，發現對方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

「我不回去，阿誠哥哥在裡面都不動了……我不走……」

當兩人走到鬧劇中心的時候，二丫的反抗依舊在繼續著，不過她已經被自己的爸爸給整個抱了起來，她只得用哭喊來繼續鬥爭。

不動了？！

兩人聽到二丫的話，都是一驚。

明樓先明鏡一步走上了前，他彎腰撿起了一塊不小的石頭，先是透過門縫看了看裡面，發現裡面真的倒著一個少年，然後二話沒說，便拿著石頭幾下就砸開了鎖，一腳踹開了門。

那一刻，明樓野蠻的像頭獅子。

那一刻，明樓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衝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