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焉媽媽剛從茶園回來，她很累。

在很累的時候看見不想看見的人，又很煩。

不想看見的人還想和她說話，她連假笑都笑不出來了。

她看著對面的人，讓自己冷靜理智的去對待他，「我們沒有對你們進行過任何幹涉，嘉嘉是自己回家的。」

「我知道。」趙磊也保持著自己的禮貌，「我……忘記了許多事。」

焉媽媽蹙眉，沉聲道:「這不是你用來把他綁在身邊的借口，你沒忘記，你們兩個難道就不會分開嗎？」

趙磊想說不會，理智阻止了他，他記憶里缺失的部分太多，不知道兩人之間都發生了什麼，他不敢胡亂保證。

「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焉媽媽嘆息，說出一直都沒有在他們面前說過的看法，「我也相信你們曾經是相互尊重彼此在乎，真的想要在一起。」

趙磊沉默地看著她。

「可是『想』這個字，是在現實生活中不被允許的，來自家人、來自朋友、來自社會，各種各樣都去壓力會把你們的激情消磨掉。就算我們當初沒有阻止你們，結果又會和現在有什麼差別呢？」焉媽媽態度軟化了一些，「沒有誰會有長長久久的愛情，我和他爸爸也是在有了他們兄弟兩個之後才有了繼續在一起的動力，因為我們可以把愛放到他們身上。」

趙磊明白，可是明白不代表就會接受，他現在只能想起對他喜愛，那種發自內心的想要把人留在自己身邊，不想讓任何人看見的心意，驅使他如此衝動地找到了焉媽媽。

「嘉嘉長大了。」焉媽媽看著趙磊露出第一個笑容，「等你想起來的時候，也該長大了。」

焉栩嘉從門外走進來，越過趙磊看向焉媽媽，「回家了。」

焉媽媽離開前又說了一句。

「你也回家看看吧。」

012

趙磊回了家，在自己沒有徹底想起來，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的情況下。

地址是焉栩嘉給他的。

他茫然地站在家門口，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直到身邊有人不確定地出聲，「哥哥？」

趙磊回過頭，十八九歲的少女，滿臉的膠原蛋白，看著他的眼神是帶著小小的期冀與不安。

趙磊看著她笑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拿起鑰匙打開家門，語氣輕快，「快進來呀哥哥，你這些年沒回家，爸爸其實很想你。」

趙磊沉默著走了進去，沒等他詢問妹妹就已經把這幾年的狀況告訴了他。

「爸爸的工作一直很穩定，前兩年我媽在家待不住也出去工作了。」她把書包放回房間，出門跟趙磊討要功勞，「我一直看著你的房間沒讓其他人動。」

趙磊張了張嘴，「謝謝。」

他太過沉默，少女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抓了抓頭髮對著趙磊說了一句「我去做作業了」就跑開了。

趙磊有些拘謹的坐在沙發沙發上，打量著還算熟悉的家。

除了一些必須要換掉的東西，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他早就記起了離開這裡時的樣子，不顧勸阻孤身一人，看著那人燦爛地笑容，從未後悔那時的決定。

只是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些什麼，零碎的記憶告訴他，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焉栩嘉笑了。

013

趙爸爸回來的時候，趙磊已經準備離開了，兩人好巧不巧的在門口砰了面。

趙爸爸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是難以形容的複雜，趙磊還能回想起離開時的心情，他往旁邊讓了讓，客套的笑了笑。

妹妹看著他們，眼見著趙磊就要離開趙爸爸都沒有說話，忍不住開了口，「哥你還沒吃飯吧？我媽加班，你要是不介意我做的一般就吃點？」

趙磊剛想搖頭，就聽趙爸爸說道:「吃點吧。」

他只好留下來。

他看見焉栩嘉回到家人身邊，也羨慕著。

妹妹見他們相處得還算融洽，吃到中途開口說道:「哥哥，你明天是不是沒事啊？可以跟我去學校嗎？」

趙磊不解地看向她。

妹妹有些不好意思，微垂著頭，「明天運動會，爸爸和我媽都沒時間。」

趙磊點點頭，「好。」

妹妹還現在自己的情緒中，「不去也可以的……反正我經常——哎？哥哥你答應了！！！」

妹妹險些蹦起來，朝著趙磊傻乎乎地笑著，「謝謝哥哥！」

014

學校里很熱鬧，只是天氣有些熱，趙磊撐著傘躲在角落裡，妹妹從遠處跑過來給他一瓶冰過的水。

趙磊接過來，卻說起了別的，「我在這個年紀，已經上大學了。」

一下子戳到痛處，妹妹像泄了氣的皮球，撅著嘴巴為自己委屈地辯解著，「我比較笨嘛，卻還想像哥哥一樣考個好學校。」

趙磊揉了揉她的腦袋，將她用心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頭髮弄亂。

妹妹也不介意，揮著手告訴趙磊她要上場了。

趙磊收起傘坐到觀眾席上，看著妹妹活力四射的站在一眾選手之間，許多男孩子的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到她的身上。

趙磊瞧著有趣，觀察起這些人來，等到妹妹的比賽完事了，他還沒有觀察完。

妹妹臉上掛著一層薄薄的汗，剛剛運動完的她臉色比平時更加紅潤，她來到趙磊身邊笑盈盈地問:「哥哥，你看什麼呢？」

趙磊盯著周遭的嫉妒視線，抬手在妹妹的鼻樑上颳了一下，「就你鬼主意多。」

比完賽就沒有什麼事了，妹妹去換了衣服，拿起自己的東西帶著趙磊往學校外走。

走得並不快，沒路過一個地點的時候都要給趙磊細細講解一番。早上來得時候沒什麼時間，根本來不及跟他說這些。

路過籃球場的時候妹妹興奮起來，「這裡擴建了，我記得哥哥你也挺喜歡打籃球吧？」

趙磊點點頭。

本在球場上的籃球失控地向他們這邊飛來，伴隨著少年人緊張地提醒，「小心！」

趙磊拉著妹妹往後退，籃球堪堪貼著他的鼻尖飛過去，還不等放下心就踩到了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石塊，失去平衡栽倒下去，又因為角度太過刁鑽後腦嗑到籃球場邊的一個椅架上。

暈得徹底。

015

醒過來的時候妹妹在身旁嗚嗚咽咽的哭著，就連趙爸爸常年板著的臉上都有一絲擔憂。

「我沒事。」他聲音嘶啞。

妹妹止住哭聲，動作迅速地給趙磊倒了一杯水，溫度適中。

趙磊卻一下子想到了把自己手掌燙紅的那杯。

他慢慢喝著妹妹遞過來的水，感受著腦海里全部回歸的記憶，心卻慢慢沉寂。

趙爸爸看著他，想要說什麼，卻一直沒能開口。

趙磊看向他，抿了抿唇，「過幾天我就回去了。」

趙爸爸一怔，臉色不是很好看，卻比趙磊印象中的要好了許多，語氣生硬，「我管不了你！」

妹妹敏感地察覺到氣氛不太對，又拿起同學送的果籃里的一個蘋果遞到趙磊面前，「哥你吃個蘋果！」

趙磊怔怔地看著它，朝著妹妹搖了搖頭，「我不吃，謝謝。」

趙爸爸走後，妹妹看向趙磊，「哥，你怎麼了？」

怎麼一醒過來，心情就好像很不好？

趙磊不知道怎麼和他說，就搖了搖頭，又朝他要了自己的手機，打電話給朋友。

朋友很快接起，問他跑哪兒去了，好些天找不到人。

他聽朋友絮絮叨叨地說完，才開口說道:「我都想起來了。」

朋友在那邊沒了聲。

016

「你最近往那邊跑了嗎？」

那邊，指的是焉栩嘉家的茶鋪。

他上午剛回來，把東西扔回家就來找這位朋友了。

朋友看著他這副模樣好半晌沒說話，他好像又看見了趙磊失憶後的焉栩嘉，不冷不熱沒心沒肺。

「去過幾次。」兩方的合作還不錯。

「下回帶我去。」

朋友一愣，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麼，嘆息起來。

「我以前一直覺得是他耽誤了你。」朋友說，「因為他你什麼都不能放手去做，一直覺得這對你不公平。」

趙磊看著他，表情不喜不悲。

「那時候真是煩死了他，覺得他除了耽誤你以外一無是處。」朋友嘆息著，「偏見真是太可怕了，在茶鋪接觸過一段時間後，我發現你同樣的也耽誤了他，他是個很優秀的人。」

趙磊問道:「你們是不是都覺得他給我拖後腿了？」

朋友點點頭，「雖然這麼想，但是沒覺得你們會分開，尤其在你失憶了的時候離開。」

趙磊倒是沒什麼太大反應，「很多事你們不知道，我可以理解的。」

朋友看著他感嘆，「左右是你們兩個的日子。」

017

焉栩嘉會離開，回憶起來的趙磊絲毫不覺得意外。

當初兩人決絕地從家裡開，拋棄了至親至愛的家人，都以為未來會無限美好，只要心意不變就會長長久久地走下去。

可正如焉媽媽所說，朋友、同事、社會帶給他們兩人的壓力把他們兩人的激情消磨殆盡。

原本無關緊要的小矛盾在日復一日的累積中漸漸加深，最後在一次無意義的爭吵中爆發。

他記得爭吵之後焉栩嘉問他，「你累不累？」

感情也是需要經營的，在那個時候他還不清楚，聽見焉栩嘉這個問題誠實地回答他，「當然累。」

焉栩嘉沒了年輕時的那股銳氣，聽見他這回答也沒什麼太大反應，只淡淡問道:「那休息一下吧。」

趙磊意識到他不是在開玩笑，皺眉看著他，問題直中靶心，「你要分手？」

焉栩嘉點點頭。

「為什麼？」

「累了啊。」焉栩嘉回答的理所當然，表情露出一絲厭惡，「他們都覺得我欠你的，你身邊的每一個人。」

「可是我放棄的東西比你少嗎？」

「你也覺得我欠你的嗎？」

趙磊反駁，「我沒有。」

焉栩嘉冷笑起來，「可是你不開心，你的朋友和你說的話，你或許不信，但你從來沒有阻止過，哪怕我也在場，你也任由那些惡意的揣測放在我的身上。」

「虛偽的在中間周旋著，從來就沒有明確的立場。」焉栩嘉一瞬不瞬地盯著趙磊，「我以前有多喜歡你這種性格，現在就有多厭惡。」

趙磊那時聽著，只覺得被傷了心，他日日周旋都是希望他的朋友接受他，為了兩個人的未來做鋪墊，結果卻得來這麼一個結果。

「行，分就分吧。」

如果這種周旋根本不是對方想要的，他做那麼多又有什麼意義？

018

焉栩嘉準備離開的那一天，兩人合資買的住了好幾年的房子早就已經看不出生活過的痕跡，空空蕩盪得一看就冷清。

趙磊提議送他去車站，焉栩嘉沒拒絕，一起生活的這些日子，相互接送已經成了常態，兩人又是和平分手，也沒什麼老死不相往來的想法。

可是卻出了意外，送完了人本應該離開的趙磊在人潮擁擠的車站出了車禍，被一輛失控的SUV撞暈了過去。

把錢包落在趙磊那裡的的焉栩嘉一出候車室的門就看見了這一幕，愣了足有一分鐘，才抖著手打了救護中心的電話。

想走沒走成的他一起去了醫院，得了消息的趙磊朋友來到醫院對他又是一番冷嘲熱諷。

焉栩嘉難得地反思起來，趙磊朋友說得也並不全是錯的，趙磊出了車禍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反思的結果是他確實應該離開，除了之前日漸加深的矛盾，他也受不了這種擔心受怕的感覺。

他想和愛人安穩地生活到老，就算平淡生活需要刺激，也絕對不是這樣的。

所以就算趙磊失憶了，他依舊離開了。

失去記憶又恢復記憶的趙磊站在焉栩嘉的角度想過，認為他的選擇無可厚非。

019

趙磊朋友帶著趙磊去談生意，生日談得很快，談完了之後，找了個由頭走了，把趙磊一人丟了茶鋪。

還是那間小茶室，焉栩嘉看著他的眼神也沒什麼波動。

他對焉栩嘉說，「我全都想起來了。」

焉栩嘉哦了一聲，「恭喜。」

趙磊抿了抿唇，「嘉嘉，我們再試一次吧。」

焉栩嘉有些意外，側首盯著趙磊的臉，表情是單純的不解，「為什麼？」

有太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全都可以用，可那不是趙磊的本心，趙磊把它們統統拋棄，遵照著自己內心的想法給出答案。

「我不甘心，我不相信我們之間的感情這麼經不起考驗。」趙磊眼睛發亮，恍惚間焉栩嘉以為又看到了那個少年時代的他，「不再試一次，我不死心。」

「你就沒有這種想法嗎？」

焉栩嘉聽著趙磊的問題發起呆來，他想起自己在車站打的那個電話，那種血液冰冷險些窒息的感覺，他一點都不想再體會。

趙磊看著焉栩嘉的表情也有些苦澀，「我不逼你。」

然後焉栩嘉就送走了他。

最後留給他一句，「我想想。」

020

焉栩嘉確實很認真的在想，從認識到分開，想了許多，將他能想到的事都想了一遍。

趙磊出過車禍之後，焉栩嘉經常反思，偶爾想起兩個人之間的矛盾，會想當時到底是誰的錯。

結果經常是都有錯，趙磊的性子看著軟，事實上很倔，他就更不用說了，從來沒有服軟的時候。

再試一次，能有什麼變化呢？

又有什麼意義呢？

焉栩嘉把這兩個問題發給趙磊。

趙磊卻問了他一個不相幹的問題:你打算和別人結婚嗎？

焉栩嘉覺得他是不是腦子嗑出問題了:咱倆又不是因為沒愛才分的，我怎麼可能和別人結婚？

趙磊:這不就得了，既然你不打算和別人結婚，再和我試一次，又有什麼損失呢？

好像是沒什麼損失……

焉栩嘉:那試吧。

焉栩嘉開始收拾自己的行禮，焉媽媽注意到了，只擔憂地看著他，也不說話。

他被這眼神看得心虛，也帶著對母親的愧疚，「抱歉。」

焉媽媽眼眶又是一紅，「……傻孩子。」

他拉著行李箱走下樓，趙磊站在小區門口帶著清淺地笑意看著他和焉媽媽。

焉媽媽對他還是笑不出來。

趙磊卻對她鞠了一躬，「阿姨，謝謝你。」

焉媽媽沒說話，看著焉栩嘉扶起他，兩人拉著行李箱越走越遠，身影漸漸消失在焉媽媽的視線里。

就像當初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