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我不記得你了。」

聽見這麼一句話，焉栩嘉看了一眼趙磊腦袋上纏著的繃帶，認命地嘆了一口氣。

他拿著水杯到飲水機旁接了杯水，回來遞給坐在病床上發獃的人，「你先喝點水。」

趙磊接過水杯，水溫過高燙得他手掌一片通紅，他默默把水杯放在病床旁邊的櫃子上，盯著焉栩嘉細細打量起來。

眉眼精緻，身高腿長。一看就是特別受歡迎的類型，只不過年紀看上去有些小。

焉栩嘉見他不喝水，又拿起果籃里的一個蘋果遞到他面前，又問道:「吃個蘋果？」

趙磊搖搖頭，看著他問道:「你是誰？」

焉栩嘉沒回答他的問題，見他不吃蘋果隨手又把它扔回了果籃里，「再讓醫生檢查一下，沒事就跟我回家吧。」

趙磊又問了一遍，「你是誰？」

「嘖。」焉栩嘉像是有些煩躁，「焉栩嘉。」

「我父母呢？」趙磊有些不解，他受了這麼嚴重的傷，沒理由父母不來看他而讓一個年紀看上去比他還小的人守著他。

焉栩嘉看著他純粹的表情一怔，臉上的表情依舊是漫不經心的，:「沒告訴他們，又沒死，有什麼好說的？」

趙磊哦了一聲，安靜地躺回病床上沒有再說話。

002

「我們是什麼關係？」

這是趙磊從醫院離開的第二天，他跟著焉栩嘉回了家。

說是家，卻幹凈的有些過分，看不到絲毫生活過的痕跡，冷冷清清的沒有人氣兒。

焉栩嘉坐在趙磊的對面，像是沒聽到他的問題，一言不發的專心吃飯。

幾天的相處，讓趙磊意識到想要從眼前這人嘴裡套出有用的信息不太容易，所以此時沒聽見回答也沒太在意。

他又問道:「我有其他的朋友嗎？」

焉栩嘉解決了最後一口食物，朝他點了點頭，「有，要見嗎？」

趙磊點點頭，當然要見，這可都是他的信息來源。

焉栩嘉像是知道他想什麼，笑得有些譏諷，拿起電話聯絡其他人之前交待了一句，「飯吃幹凈。」

003

朋友們來得很快，大包小裹的帶了一堆，讓趙磊覺得過分冷清的家裡終於熱鬧起來。

焉栩嘉躲在廚房，看著被眾人圍著笑得開心的趙磊，有些恍惚。

一個朋友拎著水果進了廚房，焉栩嘉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他也領教過焉栩嘉的牙尖嘴利，自然不會上趕著討不自在。

洗完了一個蘋果見焉栩嘉仍舊靠在廚房的流理台上沒有出去的意思，不想讓氣氛這麼尷尬的朋友拿起一個蘋果遞給他，起了話頭:「謝謝你聯繫我們。」

焉栩嘉接過來也沒道謝，拿到嘴邊就咬了一口，然後就皺了下眉，朋友瞧見他的表情，忍不住念叨起來，「不想吃就不要吃，別跟咽藥似的，我又沒逼你。」

焉栩嘉沒吱聲，心裡想著也不知道這位朋友被哪個黑心商家忽悠了，買的蘋果又酸又澀，嘗不到一點甜味。

朋友見他不回答開始和他閑聊，不過表情是帶著質疑的，「趙磊為什麼會失憶？」

焉栩嘉繼續啃著這又酸又澀的蘋果，「車撞的。」

「為什麼會被車撞？」

「倒霉。」

朋友被焉栩嘉這不冷不熱的語氣激到，說起話來也帶了些火氣，「可別又是因為你倒得霉。」

蘋果只剩下一個核，焉栩嘉順手把它扔進垃圾桶，「你自己不是會腦補嗎？」

朋友被他噎得說不出話，瞪著眼睛看向他。

焉栩嘉見他已經洗完水果，開始趕人，「洗完就出去吧，趙磊他們等著呢。」

朋友剜他一眼，端著水果回到客廳，熱情地分給其他人，自己也拿起了一個蘋果咬了一口，然後臉就變了形。

其他人和他的表情差不多，抱怨著他買的水果難吃，念叨著商家不地道。

朋友卻愣愣地看向廚房，焉栩嘉站在廚房門口朝他冷笑了一聲。

焉栩嘉從廚房走了出來，客廳里的眾人一看見他都沉默了下來，視線在趙磊和他的身上看來看去，焉栩嘉毫不在意，走到門口拿起衣帽架上的外套就要出門。

趙磊喊住他，「你去哪兒？」

焉栩嘉邊換鞋邊回答，「上班，因為你已經耽誤好幾天了。」

朋友愣愣地看著他們，本能的覺得不對勁，很想問問他們之間是怎麼回事，卻想到趙磊已經失憶，就什麼話都問不出來了。

看著焉栩嘉出了門，朋友還沒有回過神，就聽見趙磊的問題鑽進耳朵里。

「我和……」趙磊回想了一下，才想起在醫院時得知的名字，「焉栩嘉。」

朋友看向他，有些茫然，「怎麼了？」

「我們是什麼關係？」

朋友一怔，又看了門口一眼，不知道該不該回答這個問題，就反問回去，「他沒說嗎？」

趙磊一見他們的反應就知道自己和焉栩嘉的關係肯定非比尋常，只不過誰都不願意告訴他，他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

「算了，說說我們的事吧。」

004

趙磊把朋友送走，又把家裡都收拾了一遍之後，接到了焉栩嘉的電話，告訴他晚上要加班不回來了。

趙磊說了句知道了，那邊就把電話掛了。

他舉著電話發獃，從心底認為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應該是這樣的。

天色徹底黑下來，趙磊把電話丟到一邊，打開了所有的燈，在屋子裡逛了一圈，試圖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這房子收拾得太幹凈，幹凈得讓人覺得是刻意為之。

因為請假積攢了好幾天的工作沒人做，焉栩嘉就加了好幾天的班，帶著滿身倦意回到家的時候就看見趙磊在廚房煮麵條。

看來一個人生活已經沒有問題了。

他說，「明天我就回家了。」

正準備問焉栩嘉吃不吃麵條的趙磊一愣，看著這個空蕩盪地房子有些無措，「這不是你家嗎？」

焉栩嘉垂下眼瞼，拿出鑰匙拋給趙磊，「不是。」

005

公司那邊早就遞交了辭呈，加班的這幾天也已經把所有事情交接完畢。

焉栩嘉瞪著眼睛在床上躺了一夜，天一亮就拉著行李箱離開了這裡。

在長途汽車上晃悠了幾個小時，終於回到了生活十幾年的家。

他沒有鑰匙，就站在樓下等，從中午一直等到傍晚，才看見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帶著一個少年笑盈盈地往回走。

看見他的時候笑意卻消失的一幹二凈。

他也不介意，拉著行李箱站在那，平靜地看著他們。

少年目光在兩人身上看來看去，不敢開口。

最後女人嘆息，「回家吧。」

這時候少年才雀躍起來，幾步衝到焉栩嘉面前，接過焉栩嘉手裡的行李箱，年輕的聲音帶著蓬勃的朝氣，「哥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

家裡沒什麼變化，連他的房間都打理得整齊幹凈，焉栩嘉拉開行李箱，將衣服一件件塞回衣櫃里。

女人站在門口，看著他熟練地動作眼眶發澀。

焉栩嘉見她這模樣不知如何安慰，見衣服已經掛完看著她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謝謝。」

謝什麼呢？

他說不清楚。

006

晚飯很簡單，女人把菜端上桌看到焉栩嘉時才猛然想起來他不愛吃，時間太久她已經記不真切。

正想撤下去重做就見焉栩嘉已經動筷，夾得正是他以前一口都不吃的東西。

女人也不知怎麼了，眼淚吧嗒吧嗒的就落了下來，落進了飯碗里，滲透進煮得軟糯的米飯里，她吃了一口，總覺得有些苦味。

焉栩嘉看見她這模樣，有些無奈，「哭什麼？」

她搖頭，「沒事，吃吧。」

弟弟插不上話，悶聲在那裡吃飯，吃得差不多了把碗一放，「我吃飽了。」

焉栩嘉看了一眼，「吃幹凈。」

其實只剩一口，不吃也沒有關係的，他總這麼幹，可對上焉栩嘉那看不出情緒的眼睛，弟弟又把碗拿了起來，吃到一個米粒都看不見的時候，才再次把碗放下。

女人看看焉栩嘉，又看了看有絲委屈的弟弟，對焉栩嘉說:「你不要總板著臉，多笑笑嘛，媽媽記得你以前很愛笑的。」

焉栩嘉想著焉媽媽所說的以前，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

「茶鋪缺人嗎？」吃完了飯，焉栩嘉問焉媽媽。

焉媽媽正在洗碗，聞言一頓，然後點了點頭，道:「當然缺了，我年紀大了，你爸爸常年不在家，你弟弟又野慣了。」

焉栩嘉道:「我去吧。」

焉媽媽笑笑:「好。」

007

焉栩嘉睡不著，所以焉媽媽進來他房間的時候他就察覺了。

沒有裝睡的慾望，他睜著眼睛看著焉媽媽從門口走到他身邊坐下，看著他平靜的表情問他，「後悔嗎？」

焉栩嘉看著天花板，認真地思考著這個問題。等到焉媽媽以為不會有答案了，他才回答，「不後悔。」

他房間的窗戶忘記關，夜風吹進來，吹得窗簾呼呼啦啦地飛舞著，也吹得他的心左左右右地搖擺著。

最後還是沉寂下來，無論是夜風還是他的心。

「重來多少次，我的選擇都是一樣的。」

焉媽媽想不明白，她問道:「值得嗎？」

焉栩嘉的視線從天花板上收回，慢慢轉移到焉媽媽的臉上，他也不明白，「值不值得怎麼評判？」

焉媽媽回答不了，她只好說道:「睡吧。」

008

茶鋪其實並不太需要他。

他跟在茶鋪的姐姐們身後學習知識，見他學得用心，焉媽媽又帶他去了幾次茶園，學習了從種茶開始一直到成品期間的所有流程。

學習的時候時間飛快，焉栩嘉只學了個皮毛，一年的時間差不多就已經過去。

大部分時間他還是守在茶鋪里，跟茶鋪姐姐學習久了，跟顧客將起茶道來也能唬住幾人。

這一天他蹲在庫房裡盤點，前台的小姐姐就匆匆趕了過來，說是有個顧客要談筆生意，她做不了主。

焉栩嘉就跟著出去了，一眼就看見了趙磊和他朋友。

小姐姐手一伸，「就是他們。」

焉栩嘉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

趙磊朋友也有些驚訝，他看著焉栩嘉問道:「你開得茶鋪？」

焉栩嘉老實回答:「我家的。」

「哦哦。」

見他尷尬，焉栩嘉主動問起，「你們要什麼茶？要多少？」

趙磊朋友看向趙磊，趙磊一瞬不瞬地盯著焉栩嘉。

趙磊朋友見趙磊這個樣子只好把要求一一和焉栩嘉說了，焉栩嘉仔細記了下來，又問道:「現在要嗎？」

趙磊朋友搖頭，「過兩天。」

弟弟這個時候衝進了茶鋪，不知是不是跑得久了，拿起焉栩嘉手邊小姐姐剛泡好的茶就往嘴裡灌。

結果被燙得一聲驚叫，捂著嘴巴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焉栩嘉沒好氣地看著他，「活該，急什麼。」

雖然這麼說著，還是快速找到了藥，「張嘴。」

弟弟老老實實的張開口伸出舌頭，讓焉栩嘉把藥粉灑在舌頭上，邊灑邊教訓起來，「讓你這麼急，燙到你的舌頭是小，浪費了我的好茶是大。」

語氣雖然是嫌棄的，可任誰都能聽出語氣里的親昵。

009

「焉栩嘉。」趙磊終於開口，「咱們談談。」

趙磊朋友識趣地和他一揮手，「我有事先走了。」

弟弟看向趙磊，眉眼間帶著冷意。

焉栩嘉拍拍他的肩膀，「你去待會兒，一會兒一起回家。」

焉栩嘉帶著趙磊去了一個小茶室，坐下來之後靜靜等著趙磊開口。

「跟我回去吧。」趙磊道。

焉栩嘉看著他，心無波瀾。

「我……」

他還想說話，焉栩嘉已經打斷了他，「等你想起來了你一定會十分後悔現在所做的這個決定。」

趙磊斬釘截鐵道:「不可能。」

焉栩嘉笑笑，「沒什麼不可能的。」

趙磊有些急切，「我已經能想起一些事了，依照我的記憶來看，我們之間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分開的。」

焉栩嘉不想再聽下去，「你走吧。」

他站起身往外走，看見在門口偷聽的弟弟叫上他，「回家了。」

弟弟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獨自坐在茶室的趙磊，有些孤獨。

他看著大步流星往外走地焉栩嘉，緊緊跟上去，快到了家門口，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哥哥，你們為什麼分開啊？」

010

聽見弟弟的這個問題，焉栩嘉也想了想，最後給出一個常見的解釋，「不合適。」

弟弟說:「那個時候我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

「我那個時候也這麼想。」

孤身一人走出家門，走向一條未知的艱難的路程，最後還是節節敗退，輸給了所謂的真心。

焉栩嘉摸了摸弟弟的頭，「別學我。」

弟弟抿了抿唇，沒說話。

焉栩嘉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他才點了點頭，應得有些不甘願，「嗯。」

弟弟又問起來，「哥哥，他好嗎？」

焉栩嘉發現他回家之後家裡人總會問他一些他難以回答的問題，他看著弟弟，回答道:「我覺得是好的。」

弟弟又問，「那他覺得你好嗎？」

焉栩嘉皺了皺眉，不確定地回答道:「是的吧？」

回答之後他對自己反思了一下，或許是自己這種不確信的態度，才讓他們走到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