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宿聽到千面的名字，表情突然開始猙獰，宛如從地獄爬上的魔鬼，隱藏的獠牙在嗅到鮮血的氣息後逐漸顯露。呈現在裕涼眼前的，就是這樣一個，渾身浴血，可怖至極的惡魔。

「你到底有什麼資格讓他對你這麼好！啊？」陸宿逼近裕涼，一手抓在小破屋的木門上。木門本就破損，被他用內力這麼一捏，瞬間一半的木門粉身碎骨，徒留下另一半在風中顫抖了幾下，隨後應聲落地。

沒了門的掩護，裕涼單薄的身子更顯無助。但他沒施捨給木門一眼，反倒更加堅定的直視陸宿。只是在心裡，默默為這可憐遭罪的木門默哀了幾秒，並發誓過會兒絕對把它恢復如初。

陸宿從裕涼澄澈的眼裡看到了被倒映出的骯髒的自己，不由愣了幾秒。

他已經殺過好多人了，身上手上沾染的都是那些人的血。身邊環繞的，夢中驚擾的，皆是那些人痛苦的哀嚎和向他索命的鬼影。

那些人里，有敵國將士，有手下士兵；有達官顯貴，有貧民弱子；有親朋好友，有兄弟姐妹；更有，生養育人的親生父母。

但陸宿卻從沒覺得自己有錯。

這世界就是這樣，如果你不做出反擊，下一個被殺的，就是你了。

要想活下去，必須要不擇手段！

飲千人血，踏萬人骨，只為給自己在這骯髒不堪的世上留下一塊方寸之地。

這完全沒錯！

可為什麼呢？從裕涼眼中直視自己，就彷彿觸碰到了自己靈魂的最深處，無時無刻不在質問自己：

你真的覺得沒錯嗎？一點錯都沒有嗎？

這來自靈魂的拷打著實不好受。

陸宿甩了甩頭，拚命把這種奇怪的想法從腦海中甩出。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道：「我沒錯，我沒錯！那些人該死，死有餘辜，與我何幹！我只是幫他們早早解脫罷了，他們該謝我才是！我一點錯都沒有！」

陸宿這副樣子，看著像是入了心魔。若不趕緊定心神，恐怕不是瘋就是殘。

裕涼雖對他有成見，但仍抵不過醫者仁心，趕緊從腰包上掏出一副銀針。

裕涼捏著銀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扎入陸宿的神庭，印堂和湧泉穴，讓陸宿的狂躁逐漸平息。

「沒事吧？」裕涼收了銀針，關切問道。

豈料，陸宿非但不領情，反倒對裕涼的厭惡更甚：「能有什麼事？說幾句話就把人當病，這是你們大夫慣有的套路？是不是施了個銀針就得向我要這銀針診療的銀兩？呵呵，好手段啊。不愧能把將軍迷的連本分都忘了的人，真是噁心。」

裕涼聞言，手緊了緊。想張口為自己解釋些什麼，但到頭來只是化為一句無力的話：「我不收你銀兩。」

裕涼見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裡面不乏有嘴毒的。其中他的大伯母最甚。

寄居在他們家的日子裡，裕涼每日都要忍受被這女人謾罵毆打的滋味：

「你個白眼狼！吃我家的米，還不許我拿你爹娘給你的玉了？這玉值幾個錢？當個寶貝似的，連換一塊白饅頭都換不起！」

「你哥摸你幾下怎麼了？真當自己是個小媳婦兒，還摸不得碰不得了？你要真是女的還能頂點用，早給你送花樓換錢了！可看看你自己，整個就一破破爛爛的小乞丐！扔泔水桶里也不打緊！廢物一個！」

「好你個吃裡扒外的啊！勾引你哥不夠，還敢勾引你伯父！是不是想騎到我頭上來了！你爹媽生了你這麼個髒東西真是死有餘辜！你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以後瞧見一次就打斷你一條腿！滾啊！」

......

諸如此類的言語數不勝數。

裕涼原以為自己習慣了，但是今日聽到陸宿又這般說話，心裡還是很不是滋味。

明明自己什麼都沒做，為何會被人說到這種地步？

但最可氣的是，自己卻什麼也反抗不了......

「離他遠點。」讓人心安的聲音穩穩回蕩在裕涼耳邊。

裕涼抬頭，陸宿回頭，兩人皆是一怔。但裕涼是欣喜，陸宿則是畏懼。

不遠處，千面肩上扛著一個大藥婁，手中提著幾盞燈籠，面色不善地朝這裡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