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時千面緊繃的俊臉此刻看上去化開了不少，眉眼間多了幾分親切。使得那張五官立體的臉更顯意氣風發。

裕涼是頭一回遇上這樣的人，看似嚴苛不苟言笑又一板一眼，心思卻如女兒家細膩。但照顧起人的動作熟門熟路，雷厲風行，這點倒是女兒家及不上的。

裕涼也是頭一次嘗到這般被人照顧的滋味。像苦藥後的蜜餞，消了苦澀後甜味入喉，回味無窮。讓人忍不住對其上癮。

若再多來幾次，恐怕這輩子都戒不掉了罷......

念及此，裕涼只是輕聲笑了笑，不再繼續往下想。

他本就不需被人照顧，又何談一而再再而三呢？

想多了，給自己的念想越多，到頭來失望會越大。

「千......」裕涼開口，面字剛出一個音節，卻又陡然被他吞回腹中，換了個稱呼，「恩人。」

他和千面本就只是萍水相逢。況且，看千面的著裝打扮和腰間別著的那上好的玉佩，估摸著不是官宦世家就是皇城富家之人。像他這種連醫者都配不上名頭的小藥師，若是直呼其本名，實在是有失千面大體，不好。

千面收回裕涼手中的茶盞，將其放於一旁的小方桌上，語氣無平無仄：「千面。」

「恩人救了我，我若直呼大名有失禮數，不好。」

「沒什麼不好，救你不過舉手之勞。若是換了其他人我也會救。」千面邊說著，邊坐在椅上拿起桌上那個長長的東西。將它抽出端詳了一陣後，開始細細擦拭。

裕涼這才看清，那是一把劍。劍鞘上畫著兩道長長的黑色墨線，歪歪扭扭，不規整，卻讓人覺得豪邁大氣。劍身通體銀白，擦拭過後似乎還隱隱能看見千面的倒影。

千面的話一時讓裕涼不知該如何接下。便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相對無話了陣，還是裕涼率先打破了這份沉靜。

畢竟家中那個孩子，耽誤不得了。

「恩人......」

「叫千面。」

「......」

裕涼剛開口，就被不急不緩悠悠然飄來的三個字給堵了回去。

他可真的沒想到，千面竟也是個拗性子的人。雖還想再推脫會兒，但眼下沒這個精力了。

裕涼輕嘆一聲，順著千面的話來繼續道：「千面，我得先回去了。家中還有個孩子等我救治。你的恩我先欠著，以後定會相報。」

「不必。」千面停下擦拭，舉著劍看了兩眼，將它收回劍鞘。

裕涼不知他這「不必」是何意思。正要問，就見千面拿著一套新衣裳走到了床邊，然後將他輕柔地扶起。

「你是大夫？」邊給裕涼換上衣服，千面邊問道。

「嗯。」

這套素錦所織的衣裳和裕涼的氣質極為相配，純白無垢，頗有種仙風道骨之感。襯得裕涼的皮膚越發的白，皮下淺淺的血管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僅救了自己，還又是給自己換藥，又是給自己餵食，現在竟還為自己添了件新衣裳......

他一直幽居深山，早已沒有金錢往來，現在是真的身無分文，沒法直接用銀子償還。

這份恩情，裕涼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報才好......

他是藥師，除了采藥配藥治病救人外，別的他什麼都辦不到。

「若是他日你生病或受傷，無論有多嚴重，我定全力將你醫好。」

雖然這種宛如在詛咒千面般的話很不好，但恕裕涼真的想不到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好。」

單單只是一身衣服而已，換的速度極快，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千面已經扶著裕涼站在了地上。

因為被千面攬著，倚靠在他身上，裕涼才沒牽扯到身上的傷口。除了高燒未愈，腳步有些虛浮外，也沒多大痛苦。

「你家在哪兒？」

裕涼微微抬起半邊頭看向他，眼中滿是不解。

「我送你回去。」

......

從鬧市一路走到荒郊野外，又鑽入山裡，裕涼的體力開始漸漸跟不上了。

但不想給千面造成更多的麻煩，哪怕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發晃，他也只能忍著。

這一路雖對千面來說不算什麼，他行軍打仗走過的路可要比這坎坷許多。但他知道他身前這位身子骨弱的人可是經受不住這種勞累。

況且......

千面環視了圈周圍鬱郁蔥蔥的樹木，最後定格在眼前這條崎嶇扭擰的山路上。在這種大山裡頭哪有可能會被開發出山路？只有可能是一直有人在這同一塊地方經年累月的走，將這裡的土磨平了，再也長不出花草。

這裡哪是住人的地方？

「還沒到嗎？」千面皺了皺眉，問身前慢步挪著的人。但回答他的只有急促的喘息聲。

在裕涼即將倒下去的那剎那，千面一把將他攬入了懷裡。

「怎麼樣？」

裕涼看似文文弱弱，但脾氣也是犟得很。

千面多次提議攙扶著他，都被他或委婉或堅決的拒絕了。

寧可自己熬著，也不肯示弱。哪怕現在跌在千面懷裡喘著氣神智略有些不清的樣子，也仍堅稱自己沒事，休息片刻就好了。

「還有多久能到？」千面緊著攬裕涼的手，不讓他虛弱的身子滑下。

「順著這條路往前，下了這個山頭就是了。」

說完，千面放開了裕涼。

裕涼正要往前走，突然一雙手抓住了他的兩條腿。一個離心後，他便靠在了他看到過好幾次的那個寬厚的背上。

從寬大的背能感受到這人結實的肌肉。隔著衣料還傳上來了這人暖暖的體溫。

裕涼怔了會兒，就要下去。

「這樣更快。」千面這次不再依著裕涼，抓著他兩條腿的手又緊了幾分，但力道控制的很好，不至於把他弄疼，「你不是趕著回去嗎？那就別動。」

裕涼抿了抿唇，最後終於泄氣般兩手摟上了千面的脖子。他在千面耳旁輕聲道：「謝謝。」

裕涼因高燒，吐字期間的氣息格外炙熱。撒在千面耳上，竟讓千面也感覺渾身像被火著了似的，好熱。

「你睡會兒，到了喊你。」千面清了清嗓子，道。

這次，回答他的是平穩的呼吸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