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哥……」

竹色青衣，青絲如瀑，趙二倚著軟塌饒有興緻的看著夜弦。

夜弦萬沒想到朝歌剛走，趙二就來了，倒像是算好了一般。

「怎麼，你好像不想看見我？」

「你知道就好。」

趙二淺笑，細密的睫毛遮住滿眼的算計。

「他對你倒是有情。」

「與你何幹？」

主客顛倒，鳩佔鵲巢，夜弦只撇了眼趙二，他倒是正兒八經的拿這裡當自己的院子了。

「自是與我無關，不過師傅的話你總是要聽的。」

趙二笑道。

「你失了本心。」

「這是師傅的話？」

「是我的。」

夜弦暗暗鬆了一口氣。

「師傅的意思是要你徹底離開。」

「憑什麼，為什麼？」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你與那朝歌，便是參與商。」

趙二顧自斟了杯茶，茶水溫熱，夜弦向來不喝茶，看來那人是來過了，他這一前一後免不了是要被誤會成蓄謀已久的。

「直呼吾王的名諱，你倒是大膽。」

夜弦慍怒。

「你怎麼還是這般性急。」

趙二搖搖頭，他知道他這師弟的性子，要是再不離開，只怕是要被掃出門去。

待趙二走後夜弦遣人來收拾了屋子，趙二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藥味，夜弦辨不出是什麼，只覺這讓他不太舒服，索性讓人在屋子裡焚了半日的香，好蓋住那令人不適的味道。

守衛的小廝來傳話，說有人來訪，是個生人，夜弦換了身裝束卻見一身材高挑的少年在院里踱步。

「怎麼不帶去花閣？」

「是這位公子非要等您來。」

夜弦點頭讓他下去，又近了兩步，面色忽的變了一番，少年身上分明有著與趙二一般無二的藥味。

「是大人嗎？」

「是我，敢問客人是？」

少年看向夜弦，面上浮上一絲喜色。

「小生是孟城吳家人，今日冒昧來訪是想著向大人打聽個人。」

孟城吳家？

夜弦細細打量了少年一番，

「不知客人要打聽的是何人？」

少年面色緋紅，良久才吐出遊絲般的語句。

「是……是我的堂哥。」

當真是連謊話也不會說，夜弦暗笑，若是堂哥何必要找到他府上，分明是見不得人的人。

他沒有答話讓吳語局促不安起來。

「客人要問的，是趙二吧。」

「正是。

夜弦思索許久還是決定離開，他研好墨鋪開宣紙，想了許久卻又沒有想好要寫些什麼。

盯著紙上凝聚的墨團 想了許久直至視線越發昏暗他才發覺是朝歌來了。

「想什麼這般入神？」

寬大的衣袖遮去眼前的光亮，一抬頭便是朝歌俊朗的面容。

「想著蘇城的佛山，南沆的雲海……」

朝歌沒說話，兀自坐下靜靜的看著夜弦，他聲音越來越低直至將近說完大半個南國。

「你還是想走。」

聲調沒有一絲起伏，夜弦垂眸，果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他。

「嗯。」

他應答。

「那便離開吧。」

夜弦驚詫的看向這個男人，他聲音平靜的像一汪似水。

「留不住，又何必強留。」

語畢，他起身離開，夜弦探出手小心翼翼的想要觸碰他的背影，然而末了又收了回來，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他與朝歌，便如參與商。

收拾好行裝後連夜離開都城，他驀的發覺，一切的風景都抵不上朝歌的半分韶光。

洛城春色應是好，鎖我在金籠。

他顧及的是朝歌君王的身份，是他做為史官不願受的拘束，他的心裡生了刺，朝歌一切的好處都化為痛處，生待如何，死待如何，可左右是抵不上離別來的透徹，分明是他心心念念的自由，如今方覺他的自由，是千萬的不自由，藕斷絲連，情思萬千。

萬家燈火鬧春橋，他偏愛那燈火闌珊處，雪花被火光映出了暖意，紛飛而下，落到他的臉上總歸還是涼的。

如今離別已然三年，料想朝歌應該又添了位繼承者，他原想過回去，卻只怕一廂情願，再見會平添尷尬，倒也就罷了。

「公子，這裡有您的家書。」

小孩扯著他的衣角，手中糖漬在他的衣袍上留下個淺淺的印記。

「我哪裡還有家人，是認錯了吧。」

「不是不是。」

小孩不依不饒，笑著硬要他察看，夜弦被磨的沒法，反正不會少塊肉，便決定看看。

分明是張白紙，夜弦低頭，小孩已經離開。

「自送別，心難捨，一點相思幾時絕，憑闌袖拂楊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熟悉的幾近陌生的聲調，低沉如迦耶琴，是朝歌的聲音，他心神俱驚，卻不敢回頭，只怕是錯覺。

「我一看見這首曲就想到你。」

不是錯覺，不是錯覺……

「可你知道，我不是那麼喜歡放棄的人……」

是他來了……

「家書太長，我來口述。」

「朝歌。」

他打斷他的話，只聽得對方淺淺的說著。

「嗯，我來了。」

生待如何，死待如何，他要的不過燈火闌珊處尚有一人與他長長久久，至於別的多餘的，都不過一時稚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