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裴瑟，我的世界應該是斷壁殘垣，只剩下絕望。

但他一點都不絕望，他很平靜地合上手裡的《小說月刊》，把它放到床頭，很淡然地問我：「為什麼這樣說？」

我不懂他，從他的講訴里，我以為他是真心喜歡高子鳴。

「你的家沒了，你養父母葬身火海，你的情人高子鳴為救你而死，你也毀容，為什麼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傷心？」我問。

他看著我，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雙手不自主地捏著被子角，「我為什麼要傷心？」

他為什麼不傷心？我知道，他在逃避我的問題。他的眼神閃躲，微微咬著嘴唇。我開始後悔我會這麼魯莽地問出來，他怎麼可能不傷心？也許他所有的不承認都是偽裝，在平靜的湖面下暗藏著洶湧的渦流，全是痛。

「這樣的結局最好了。」裴瑟側過臉，沒有看我，而是望著窗外。

我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想法。

他繼續說：「我以前是真心把羅文街當做我的家，但實際上，就像羅文街是莉姐的地獄一樣，那裡也逐漸變成我的地獄。在那裡的每個人，都是呆在地獄裡苦苦掙扎。為了快樂，就要想方設法來錢；為了錢，可以不要人性，不要命。那樣一個煎熬的世界，現在終於毀了。他們都解脫，我也不用再忍受。所以我為什麼要傷心？已經逃出來了，我為什麼要傷心？」

我看不到他的正臉，但我覺得他似乎在哭。

話就在我的嘴角，被我生生咽下去。裴瑟還不知道高子鳴是卧底，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告訴他。

「你是來繼續聽我講故事的嗎？」他自顧自地說。

我沒有回答，其實我已經沒有必要知道他的故事了。他的故事是烈士的醜聞，然而烈士是不需要醜聞的。

「我和高子鳴是柏拉圖戀愛，我們沒有發生過關係。」裴瑟抱住雙膝坐在床上，沒有看我，「他說他會等我長大。現在他等不到我長大了，但我答應過他，所以我也不會再長。我一直以為，他會當上金峰的老闆，然後我們就可以無所顧忌地在一起。那是去年，大概也是這個時候。因為你們警方查到和潤，一直在盯，賭場關了好長一段時間的門。那個時候，我真正的媽媽出現了。」

「你媽媽？」我很吃驚。

「我其實很早就知道莉姐是我生理意義上的父親，那我總會有一個生理意義上的母親，雖然那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我只認莉姐，只有她才是我媽。這世上，除了高子鳴，只有我媽是真心對我。」

「那後來呢？」

「後來？裴東就瘋了。我一直都知道他是瘋子、變態，但我沒有想到他瘋得那麼徹底，變態得如此極致——他就像是被關在動物園裡的大猩猩突然被放回森林。我不知道我這個形容對不對，我只是想強調，裴東他是罪魁禍首，他毀了我，毀了我整個人生——」

裴瑟這時轉過頭來，我看到他眼裡的憤恨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