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這句話的潛台詞是：那個人不是我，我陪不了你一生。

楚諳嗓子發緊。

「我不要別人。」他單手握住他肩膀，聲音低沉，把人往浴室裡帶。

沈念沒說話，他嗓子似乎不舒服，輕輕咳了兩聲。

其實醉酒後不能馬上洗澡，無奈沈念不聽勸，他趴在浴缸邊沿上，一側臉頰貼著自己的小臂，楚諳挽著剛給他換上又脫下的睡衣在一旁站了半分鐘，最終輕聲說，「我出去了，你洗好叫我。」

沈念沉默，他醉酒後像個小孩，沒了平時那股漫不經心的輕浮味道，神色有點木獃獃的，反應要慢半拍。

鎖骨以下都在熱水裡，水面仍有波紋。

楚諳走到門口，聽見沈念的聲音，「小諳……」

他停住了。

「小諳，我頭暈。」

楚諳沒回頭。

「我好難受，你過來。」

他仍然停在原地。

「小諳，好孩子，你過來。」

沈念潛意識裡已經開始依戀他，他很多年沒談過正經戀愛，也不準備與楚諳有更深一步的關係，但還是會不自覺關注他。

他把人送到TR，又給他上下打點，送吃送穿；楚諳的電話他多半會接，不接就是真的忙不過來了，消息都會回，雖然這小孩發十條他可能才回上一條。

他怕他受氣，受欺負，被無故刁難，楚諳真的很好，他希望這孩子能活在象牙塔里。他自己這半生已經太辛苦，得到的遠比失去的多，身邊的人接連離去，不再回頭。

沈念總希望身旁剩下的人能生活得好一些，不用忍受折磨，去實現夢想，好好生活。他自己已經沒有餘力改變或前進了，但楚諳可以。

他還有很長的人生，會得到很多很多愛。

年輕時楚諳用力爭取過的感情，只是一時執迷，他以後看，就看開了。

沈念這樣確信。

可他天性惡劣，想放過人家，又不肯完全罷手。

沈念自己明白為什麼。他過得不快樂，入睡前意識模糊，腦海里時常有聲音叫嚷，那些聲音讓他頭痛欲裂。

楚諳出現的時候，它們就漸漸平息了。

非常神奇。

我不愛他。沈念確定。

他只是正好需要他。

所以楚諳永遠都得不到他想要的，他再隱忍，再聽話，哪怕能紅遍大江南北，沈念依然不會在意。他們生而不平等，沈念不需要愛意，他無限接近於孤絕山頂上接受人們頂禮膜拜的神明，沒人會真心愛神。

因為神偉大、強盛、呼風喚雨、庇佑凡人。人們只是有求於神。

難得有那麼一兩個不長眼的。

可惜沈念不是真神。

他被打動過，僅此而已。

日子還是要過，他需要尋歡作樂，讓自己開心些。

楚諳回頭時眼眶紅了，他俊秀的臉上彷彿出現裂紋，猙獰可怖。眼睛卻很哀傷。

怎麼了啊。

沈念迷迷糊糊想。

他自己意識不到嘴裡正在一遍遍喚他，浴缸里的溫度和蒸騰的水氣令酒精在他身體里灼燒，他醉得更厲害。

傻孩子。

哭什麼。

「……小諳過來。」

「……到我身邊來。」

「不害怕，別哭了……好小諳，不哭了。」

楚諳一直站在原地，他走不出去，又拒絕靠近。

沈念扶著浴缸壁想站起來，他四肢無力，勉強起身後也跨不出浴缸，他沒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在往邊上歪倒。

被抱住了。

他聽見小孩兒哭著說，「你放過我吧。」

沈念只覺得心疼。

「好。」沈念滿口答應，「不掉眼淚了，小諳今年二十四了，長大了，別哭。」

你這樣哭，我就覺得好難過。

沈念拍拍他的背，楚諳的白襯衣後背瞬間沾透水痕，明明沈念自己才是需要被支撐的那個，卻在安撫他。

「我們小諳很乖的。」他醉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還在努力咬字，「小諳是好孩子，不委屈……你以後會很好，誰都喜歡你，我也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只是不愛你。

楚諳把臉埋進他濕漉漉的肩窩，他後頸順著頸骨往下一指的地方，有鮮艷吻痕。

「你放我走吧。」

年輕人哽咽著，低聲哀求。

沈念突然不說話了。

浴室里只有排風的細微聲響，兩人呼吸交纏，耳鬢相貼，仿若戀人們已經情至濃時。

沈念慢慢地，抬頭看他。

他皺著眉，極困惑，一臉不能理解的模樣。

「你想去哪裡。」

楚諳無法作答。

「為什麼要走？」

因為僅僅待在你身邊就是種折磨。

「……你會被欺負的。」沈念捧住他的臉，浴室里光線明亮，他感覺自己捧住了一個小太陽。

「我保護你。」沈念笑了，他笑得太溫柔，還藏著點討好。陰霾與迷霧都遠去了，楚諳隔著水霧看他，連心臟都在作痛。

「我的。」

他手指蹭蹭楚諳臉頰，又拂過他濕透的睫毛，漂亮的眉眼，「屬於我。」

楚諳說不出話來。

「……那你呢。」他怕沈念冷，抱緊他，「你是我的麼。」

沈念頓了兩秒，他聲音里仍有笑意，「自然不是。」

「那是誰的。」

沈念打了個酒嗝，聲音很小，楚諳不合時宜地覺得很可愛。

然後就聽見他接著講，「我快死了，我心臟不好，複查也沒有用，經常很痛啊……」

別這樣對我。

楚諳愣怔，心底哀求。

「小諳陪陪我吧，好不好，我就不陪你了。」

多麼自私的人。

拒絕不了，跑不了，連轉身都做不到。

楚諳只感到絕望。

「你親我兩下。」

「……什麼？」

「你親我兩下，我就答應你。」

沈念用那種「雖然你很可愛但你好麻煩」的眼神看著他，頃刻後貼上他嘴唇。

蜜糖和淡淡酒氣。

這人糾纏他的舌頭，輕輕咬他嘴唇，沈念似乎很得趣，他喜歡接吻，卻很少與人深吻。

只是他醉得頭暈，這麼一吻過後簡直天旋地轉，楚諳抱著他，怕他站不穩。

這人沒氣了，不得不告一段落，他想補第二吻，楚諳卻躲開了。

「以後再親。」他說。「你欠我的。」

沈念不是很樂意。

「我不走。」楚諳吻了吻他臉頰，「我不會再說要走這種話。」

喝醉酒的沈念比平日里好說話很多，他點點頭。

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