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沈念的目的地是TR的雙子大樓，他在TR有股份，以前他捧歌手演員特意弄過公司，試過水玩過票，後來膩了，據說是洗錢洗夠後瀟灑轉手，正逢TR整頓上層，聽聞風聲的沈念迅速入股。

他沒有二十來歲時的野心，喜歡選擇相對安逸的方式養老，他已經賺夠了幾輩子的棺材本。

楚諳打算在車裡等他開完會，聽聽歌時間就過去了，邊上時常有粉絲蹲守的咖啡廳也可以消磨時間。

為沈念打開車門後這人順口問他在哪等，聽見回答後皺了眉。

「和我上去。」

「啊？」

「會議室邊上有個小套間，裡面也能喝咖啡，插著耳機聽音樂。」

「太麻煩了……」

沈念濃黑的眼看著他，老男人大概不知道自己臉上的神色流露了幾分不滿和專制。

「……我上去。」

剛上去就後悔了。

小套間的牆壁上半透明下半磨砂，完全是玻璃牆面，十分隔音。

楚諳坐在辦公桌旁的椅子里，直起背視線就能抬高，看到透明玻璃外沈念的臉。

很專註的模樣。

邊上有人搭話，他會側耳聽，嘴裡回一句，笑容淡淡的，疏離有禮。

楚諳看得愣神。

忽然沈念眼風一掃，波及楚諳。

楚諳立馬研究起辦公桌上的一盆綠蘿。

小套間里還有其他人，似乎是秘書或助理，人手一台筆記本，顯然都有活兒，楚諳坐在他們之中顯得格格不入。

他們在不動聲色打量他。

會議中場不斷有人拿著電腦出去，和上司借個地方說話，不一會套間內就只剩楚諳一人。

沈念握拳抵在嘴邊，似乎咳了兩聲。他這幾天喉嚨不舒服，楚諳回來後就沒見他哪天說話不清喉嚨，天幹物燥，他的嘴唇一直微微幹裂。

別人位置上都有礦泉水或自帶水杯，沈念面前只有資料紙筆。

忘了把車裡的杯子帶上來。

楚諳看了眼套間角落裡的飲水機，飲水機下面還有一次性杯子。

他接了杯水，特意半冷半熱，不燙嘴。

站在飲水機邊遲疑兩秒，自己喝了。

沈念忍著咽喉不適應付身邊走了又來的股東們，得空了再看一眼套間，沒人。

他挑眉，低咳兩聲。

楚諳趕在下半場會議開始前回來了，給沈念遞了杯TR邊上的咖啡廳買來的藍山。

倒春寒，枯枝上葉尖都沒冒青，楚諳腦門居然起了薄薄細汗。

我不喜歡咖啡啊。沈念咬著吸管想，特別是這種帶酸味的。

「這個是什麼？」他看著楚諳左手的杯子。

「茉莉花，店裡搞活動送的。」

「我要這個。」兩人的杯子互換，沈念把自己手裡的藍山塞進他手裡。

「我……」

楚諳本想說自己喝過，可沈念根本沒給他這個時間，直接吸了一大口。

然後抬眼看他。

他坐著，楚諳站在他身邊，角度問題，沈念的眼角眉梢斜斜上挑，有種說不出的，年輕男人沒有的迷人味道。

楚諳知道自己一定臉紅了。

·

·

散會時在座幾個和沈念相熟的輪流給了他一個揶揄的眼神，沈念一本正經，裝作看不見的樣子低頭咬吸管。

其他人陸陸續續退場，小套間里的秘書助理們走得一個都不剩，沈念還在座位里。

楚諳頓了半分鐘，默默一咬牙，穿過感應門走到他跟前。

「我送你回家。」

沈念鬆開咬吸管的嘴，幹裂的唇瓣稍微有了水色。

「楚諳。」

這人喚了他名字，聲音低啞。而後彷彿是帶了幾分不解與沉重，凝在皺起的眉頭裡。

楚諳被他看緊張了，可沈念視線專註時有某種魔力，不動聲色即可勾魂奪魄。

他躲避不了那種視線。

「楚諳，林景知快回來了。」

「啊？」楚諳一時想不起這個林景知是誰。

「我的司機，老林。」

楚諳感覺自己好像走了挺長時間的神，猛然聽見這一句，他最近開始飄忽的心漸漸往下沉。

一種奇異的，說不出是委屈還是希望落空的，沉沒的感覺。

「我要走了麼。」他輕輕問沈念。

那一刻沈念不知該說什麼。

這麼年輕的小孩兒，他知道什麼呢。

還不懂事，心思不夠深，根本不清楚自己眼前是什麼人。

就開始這樣單純的貪慕。

「……當然，不用。」

後來的年月里沈念不止一次問自己，為什麼會對那雙眼睛心軟，他多少年都這樣過來了，怎麼就敗給了一個小奶狗被送走時的眼神。

「我要搬出去麼？」老林一直不在沈家，每天按時上崗，除非特殊情況。

這是得寸進尺，沈念心裡嘆息。

「隨意。」

楚諳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心底生出一股劫後餘生的僥倖感。

「今天經過商場可以停一會兒麼，雪櫃里沒菜。」

「好。」

「你想吃什麼？」

「恩……沒有特別想吃的，你看著做吧，不要辣。」

楚諳點頭。

這幾天他胃口很不好，得做些開胃的。

楚諳壓不住揚起的嘴角，電梯錚亮的內壁里楚諳低著頭，怕沈念看見他一臉傻笑。

真奇怪，楚諳自己也覺得。簡直莫名其妙。

電梯停在十二樓，門忽然開了。

楚諳無甚感覺，沈念心裡微微詫異。

這台電梯不公用，只提供給極少數高層，今天會議來的所有人里乘這電梯離開的只有三個，另外兩人早走了。

馬上，他從詫異轉為錯愕。

電梯外，一個膚色發色近乎純白的男人坐在輪椅上，仰起頭，露出久別重逢的，驚喜的微笑。

楚諳心生訝異。這人是白化病患者，蔚然眼睛，極端蒼白，病態而俊美。

他聽見這人咬字清晰的發音——

「好久不見，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