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電視里零點鐘聲快響起前沈念正躺在沙發上捏手機，運指如飛給群里發紅包。

發完自己也搶一個。

楚諳就猜他在搶紅包，老男人握著手機自娛自樂玩得可帶勁了。

「怎麼沒見你搶？」沈念頭也不抬問。

「我不用微信。」

「為什麼？」

「不想用。」

「那QQ呢。」

「卸了。」

「人找你不得寫信啊。」

「有手機。」

沈念挑眉，伸個懶腰，慢吞吞上樓，一會兒又從樓上下來。

他遞給他一個紅紙包，看得出是剛剛裁的紅紙，裁得還挺匆忙，有沒切整齊的毛邊。

紅紙上寫了六個字——

新年快樂，楚諳。

字實在漂亮，楚諳只能看出練的應該是瘦金體，豎直撇捺的末端都彷彿帶著銳利回鋒。

特意用毛筆寫的。

「紫毫。」沈念說，「我還特意磨了墨。」

「筆一定很好看。」

「細桿紫竹。」

「字也好看。」楚諳又補一句，「特別好看。」

「謝謝。」

「新年快樂，不過我沒準備禮物。」

沈念揮揮手，「給你壓歲錢而已。」

話音剛落，他的手機響了。

「喂——」

沈念表情微微僵了僵。

「……放進來吧。」

沈念有剎那的失神，他走向大門，穿過長長玄關，背影孤拔。

楚諳的眼神不自覺跟到玄關外頭，看見他收下一大捧鮮艷的玫瑰，花瓣上還有晶瑩水珠。

花束里夾了一封信，信封遍布淡淡草木紋。

室內很安靜，楚諳不知為何突然不敢大聲呼吸，沈念低頭注視玫瑰時後頸頸骨支棱著皮膚，隔著薄薄襯衫的蝴蝶骨從背後透出隱約輪廓，莫名有種單薄虛弱的感覺。

跨年的鐘聲響起，門外冷風凜冽呼嘯，穿堂而過。

·

·

楚諳晚上失眠。

他很少失眠，最難熬的那段時間他也是腦袋一挨枕頭就睡著，翻來覆去最多不過五分鐘。

手機新換的號碼沒多少人知道，同樣，裡面也沒存幾個人，白天已經打過電話給家裡，他又發簡訊把電話里的號碼都問候一遍。

本來說好要守夜，沈念窩沙發上睡著了，那一大把玫瑰隨意往茶幾上一扔，楚諳趁他睡著後輕手輕腳找了個花瓶裝了些水養起來。

信封隨手壓在茶幾下層的一本書里，他壓根沒看。

楚諳給他蓋了條毯子，在另一張沙發上等了半小時，沈念沒有醒來的意思，反而越睡越沉。

電視聲音調到最大，楚諳自己都嫌刺耳了，沈念眉頭都不皺。

「……醒醒。」他只好推他，又用手掌探他額心。

沒發熱。

「回卧室睡。」

沈念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他，再次閉上眼睛，「不要吵……」

「回卧室睡，半夜不蓋被子生病怎麼辦。」

「……好睏」

「上去吧，沒有幾步路，先上樓好不好？」

沈念睡眼迷濛，睜開一條縫的眼睛還微紅著，楚諳在沙發邊俯身，伸手想扶他的肩膀，突然卡了動作。

他們離得太近。

近到他甚至能看清沈念的每一根睫毛，從睡眠中剛醒來時他眼裡有細微紅血絲，眼下有淡淡烏青。

這幾天休息得還不夠好麼。

沈念的呼吸像柔軟絨羽撩在楚諳頸間，一下一下，略略發麻。

我該不該扶他起來。

他這樣看著我幹什麼。

又要睡著麼。

我一會要扶他上樓麼。

睫毛像假的一樣。

難道抱上樓？

……楚諳緊張得汗都出來了。

沈念緩緩眨了幾下眼，略微回神，一手撐了一下沙發，另一隻手抓著他肩膀，毛毯滑落在地。

楚諳起身站直。

沈念幾乎靠著他。剛醒來時人的四肢無力，不能馬上起床，這人身上毛病多，楚諳與他相處時賠了自己都沒發覺的小心翼翼，他的手抓了一下沈念的胳膊，確定他站穩後很快放開，蹲身撿毛毯。

「晚安。」

他聽見頭頂沈念的聲音。

恩。晚安。

然而這句話沒起絲毫實際作用。

楚諳猛地用被子蒙住頭，長長嘆了口氣。

他眼前浮現沈念抱著大捧玫瑰花低頭的背影。

這男人大概有許多人喜歡。畢竟他的年華還未完全凋零，神秘英俊又迷人。

·

·

快天亮時楚諳終於睡著了，不久就滿身熱汗醒過來。

沈念的眼睛極深極幽暗，在夢裡安靜注視他，視線專註得簡直萬分柔情繾綣。

閉上眼，晦暗裡沈念又是那樣的表情，似乎還帶著點似笑非笑。

……還睡什麼覺。

伸手往下探，果然。

他咬咬牙，一躍而起，進浴室沖澡。

昨天的剩菜全和盤子一起被酒店工作人員收走，沈念不吃剩菜，想將就都沒法將就。

答應了他做菜……幹脆早點去買菜。

下樓時看見沈念坐在沙發上，盯著茶幾上那束玫瑰花發獃。

怎麼醒這麼早。

也沒睡好麼。

沈念看見早早就穿戴整齊的楚諳有點詫異，「去哪裡？」

「買菜。」

「還沒吃早飯。」

「我去最近的超市，來回很快，你肚子餓先吃點心墊墊，去晚了菜不新鮮。」

「你不餓麼？」

沈念一問楚諳才感覺胃空得厲害，沒吃飯時別人不能問你餓不餓，一問准餓。

「來吃點東西。」

楚諳拆了包餅幹，熱了杯牛奶，吃完拍拍衣襟，又撣幹凈可能有細小碎屑的沙發，準備出門。

飽食後容易犯困，楚諳剛起床的那股勁兒消怠無蹤，他昨晚本就沒睡好覺，連著打哈欠。

「犯困？」沈念問。

「……有一點點。」

「別去買菜了，點外賣。」

「沒問題的。」起都起了，再回去睡回籠覺他也睡不著。

「把你車鑰匙給我。」

「？」

……

副駕駛里的楚諳感覺很玄幻。

沈念居然在開車，開車的理由居然是帶他去超市。

太不可思議了。

大早上的，沈念精神不是很好，也不跟楚諳搶購物車了，默默跟在他身後。

「中午要吃什麼？」

身後人沒回應，楚諳扭頭，沈念才回神，眼神有點愣愣的。

「要吃什麼？」楚諳不自覺放低聲音。

「你看著買吧……買些方便好做的。」

沈念聲音發啞，有幾聲咳。

「嗓子疼？」

「有點。」

「車裡有蜂蜜水，回去時我開車。」

「好。」

「肯定是昨天著涼了，這兩天出門多穿點。」

「好。」

「沒什麼事盡量別出門。」

「好。」

……好乖啊。楚諳心想。

結賬時楚諳掏錢，沈念直接刷了卡。

楚諳看他一眼。

「這幾天都是你自己掏腰包？」

「……我自己也吃。」

沈念笑，「是我疏忽了。」

楚諳突然有些不高興，沒再接話，拎了東西直接往地下停車場走。

他想起夢裡這人笑起來的樣子。

「楚諳。」

沒回頭。

「楚諳……」

繼續向前走。

身後沒有沈念跟上來的腳步聲，楚諳又走了幾步，最終還是扭頭。

沈念臉色慘白站在原地，拳頭拚命攥緊，大衣底下他的肩膀幾乎在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