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骨頭繼續熬著，湯還沒用完，留著下頓煮麵；楚諳又處理了明天要用的配料，裝小碗里用保鮮膜封好。沈念對動物肝臟沒太大抵觸，下次控制點火候，往湯里煮點豬肝。

沈念的臉色總是蒼白，應該多吃點東西。

第二天沈念繼續保持著好胃口，楚諳提醒他幾次不要太撐。

沈念會從面碗里抬眼看他，睫毛掀起，不說話。

楚諳只好閉嘴。

收拾好碗筷出來後沈念還沒回房，窩在沙發里看電視。

經濟頻道。

楚諳坐進邊上沙發，不一會沈念的長腿又架上來，腳踝正好擱在他一條大腿上。

在家時沈念沒穿襪子，他踝骨嶙峋，踝骨周圍的血脈青筋在自然光下若隱若現，家居服寬鬆的褲腿襯得他腳踝近乎有伶仃意味。

他還蹬了鞋子，腳趾頭比一般人要長，夏天光腳穿涼鞋應該很好看。

不過他有涼鞋麼。

沈念這種風格應該是錚亮的夏季款男士皮鞋。

「盯著我腳發什麼呆？」沈念晃晃腳。

「在想還好你沒有腳臭。」

沈念樂了，腳卻沒拿下去，繼續架著。

「過年真不回去？」沈念在各省人均GDP增長多少個百分比的背景音中問。

「恩，今年先不回，有些事沒處理好。」楚諳看著熒幕，眼底有一小塊光面反射，微微發藍。

「有機會的話還是回家比較好，」沈念仰頭枕著沙發靠背，眼神發空，「回家更好，真的。」

·

·

年邊上，總有那麼幾個飯局非去不可。

沈念前段時間浪出國門，這會兒回來了橫豎躲不過，每赴一場飯局都捨命奉陪。

一次兩次，三次，都是楚諳把他架上車。

其實沈念酒量不錯，但架不住喝混酒，紅白啤輪著來，鐵打的胃也受不了。

楚諳現在隨身帶藥，他問沈念多要了個小瓶，怕臨時出事。

酒不能這麼喝。

幾次開口勸，沈念只是笑，最後說一句，「沒事。」

楚諳一點辦法也沒有。

沈念有時候醉得整個人都迷糊了，頭歪在他肩上，走路都忘記該怎麼邁腳。

雖然看著瘦削，但分量畢竟在那，醉酒的人似乎都挺沉，楚諳心很累，走一段路就要歇。

歪頭看看醉眼朦朧的沈念，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別這樣喝酒。」他嘆氣。

沈念抬臉看他，長眉斜挑，似乎想說什麼。

「你這種身體狀況不能多喝酒，說過好多遍了，你也要聽一次啊。」

酒後沈念眼睛眼眶都有點發紅，臉色比平時更白，停車場的燈光落在他眼裡，似乎凝聚了水膜。

「……死不了。」他嗓子很啞。

「會生病的。」

楚諳不自覺放低聲音。

沈念不說話了。

拉開車門把他塞進後座，用毯子裹好，再把熱好的暖手寶給他捂著，車上還有熱蜂蜜茶，每次開車前楚諳都讓他多喝幾口。

然後下車，把他送進房間，沈念醉得不厲害時還好，不然還要伺候他洗漱，直到送上床才算消停。

夜裡管家劉姐都不在，保安幾乎不會出現在他們視線範圍內，楚諳只能靠自己一雙手把他安頓好。

鬢角都發白了，怎麼還這麼不肯安生。

沈念喝醉後要求還多，要洗澡，要喝茶，開始說要普洱，這個辨識度挺高，楚諳能找對。把普洱端給他他又不樂意了，要銀尖，泡了銀尖，又要碧螺春，給他碧螺春，他抿一口，「要今年的……」

……

楚諳真想一杯茶潑他臉上。

不過這位是真·衣食父母，他沒那個膽子炒老闆。

洗澡就更費勁兒了，簡直不堪回想。

沈念吃喝玩樂的時候他一般都在車裡候著，玩玩手機聽聽歌，不會離沈念太遠，怕一會他喝大發了自己臨時趕不回來。

這天晚上他等在一家高檔會所下面，沈念進去三小時後終於給了他電話。

「來接我……」

「你在哪個房間？」

「接我，」沈念有些口齒不清，「你快過來……」

「先告訴我你在哪裡？」

沈念報了一串數，聲音模糊，楚諳知道指望他沒用了。

靠著沈念的胡話連蒙帶猜，問了前台還走錯了幾個房間，終於進對了地方。

開門那瞬間，他看到沈念仰面躺在一張真皮沙發上，頭靠著沙發扶手，扶手的方向正好正對大門。

沈念腦袋後仰，頸脖修長，喉結支起漂亮的光影，他臉上的表情幾乎是恍惚的，晦暗燈光下他睫毛的陰影呈現一種奇異角度，在眼皮上淺淺暈開一層。

看見楚諳來了，定睛幾秒後，笑了笑。

然而楚諳根本沒留意到這個笑容。

沈念身上有人，而且是個男人。

襯衫不知扯掉幾個扣子，露出狹長鎖骨，眉眼近乎艷麗，彷彿上妝。

對方低頭，而後沈念蹙起眉，那表情很性感。

楚諳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覺得自己該摔門離去，可腳步長在了原地。

老男人從來沒在他面前展露過這一面。

眉眼漂亮得抓人的男孩微微抬頭，看了沈念一眼，而後傾身，要索一個吻。

沈念偏偏腦袋，錯開嘴唇，然而對方還是吻在他嘴角。

他依然盯著楚諳。

「……」

你在說什麼？

「……走。」

哦。

楚諳果斷轉身，打算繼續進車裡等。

身後突然傳來脆裂聲響。

楚諳回頭，注意力終於轉到沙發以外。

茶幾上的東西被沈念一腿掃下來，地上有碎碗，玻璃碎片，針頭，注射器，錫紙……

楚諳腦子懵了。

他反應過來時已經把沈念身上的男孩掀翻在地，拎著沈念衣領往自己身後甩。

老男人很安靜。

他怕沈念站不住，往後退了半步，讓他靠著。

「你們這些人……」他聲音很低。

沒人聽清他在講什麼，樂音動蕩，楚諳聽到接吻的聲音，身體激烈碰撞發出的曖昧聲響。

「混蛋！」

一聲怒吼。

包間倏地安靜了。

「他有病你們不知道麼？！萬一死在外面怎麼辦，就算不是朋友也不該這樣，出了事你們付得起責？」

沈念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怒氣沖沖的楚諳拎出了門。

「你腦袋給我放清醒一點！」把人往後座狠狠一扔，他站在車門外厲斥，「你他媽不要命別扯著我收屍，那種東西你能碰？一把年紀了這點判斷力都沒有？你多少也為李叔他們想想，你……」

楚諳頓了頓。

沈念好像被吼懵了，還維持著被扔進後座的姿勢，幽深的眼睛瞪著他，那雙眼微笑時眼尾有笑紋，顯得風流又風情。

從沒像現在這樣，睜得這樣大，眼珠漆黑，虹膜邊緣有一圈不易分辨的深色光圈。

楚諳突然泄了氣。

進駕駛座，關好車門，把出門前就準備好的溫熱蜂蜜水給他，又給他暖手寶。

「老闆……」

沈念看著後視鏡里的司機。

楚諳用半分鐘時間組織了一下語言，他組織得極盡委婉，可脫口而出只有一句，「老闆，我想辭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