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第一世，他是人間的一株桃樹，身邊的草木榮了又枯，他一動不動不知站了多少年。

年少的男女站在他身邊，戀人的絮語呢喃如同最柔和的晚風，搖落一樹芬芳。花前月下，歲月靜好。

還有一個釀桃花酒的小姑娘年年暮春來擾他清閑，小姑娘眉眼盈盈，他靜默注視花枝間一年比一年清麗的女孩，恍然想起不知多少年前聽過的一句話-----人面勝桃花。

樹下那個男子聲音低啞，即使是夜幕籠罩，借著月光他仍看清了男子臉上的緋色，女孩垂眸淺笑，髮絲中露出一點微紅的耳尖。

他突然覺得這個喜歡絮絮叨叨的姑娘沒有那麼討厭，畢竟，好多年沒人對他這樣講話了。

她說，她娘是艷冠秦淮的美人，她家的酒鋪生意極好，雖然多數顧客只是為看她娘一眼，博美人一笑。

「我以後也要像她一樣當壚。」女孩笑容明媚，暮春溫暖的日光為她的笑靨鍍上一層光芒。

他忍不住，伸出花枝觸碰她彷彿發光的笑靨。

「你比你娘美很多，肯定。」他在心裡說。

可惜桃花的花期很短，每年他能聽她聒噪的時間不過半月。她不在的那段時間，他細細回憶她說過的每句話，時光彷彿可以細水長流。

他等了好久，桃花幾度綻謝，他聽說當壚老闆娘的女兒嫁了金陵豪富的公子，成親那天秦淮河飄了成千上萬盞花燈，燭光映亮了半個金陵，新娘十里紅妝，艷冠天下。

這些都是他從路人的隻言片語里拼織出來的。

當年你說你娘艷冠秦淮，如今他人說你艷冠天下。

只是，他好想看看她當壚買酒的樣子。

歲月又寂靜了好多年。

再次看到她時，她已耳鬢生霜華。

那張有了光陰刻痕的臉依然很美，毫無粉黛，素麵朝天。一身純白的緞子素雅高貴，好似多年前龍神揚起的長髮。

她遣散了身邊的隨侍，說要見多年前的故友。

然後，她走到他跟前，發簪上素白的絲綢純凈如她多年前的笑靨。

她說，他對我很好，只是搬到皇城去後看著滿院的桃花盛放，突然想起年少時那株孤零零的桃樹。

「當年我還說要噹噹壚老闆娘呢。」她輕笑，眼角的皺紋愈深。

地窖里藏了二十年的桃花釀滲透土地，他記得自己花瓣的味道。

歲月沉澱，一醉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