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陽光肆意，清晨七點一刻陽光突破厚重的窗簾縫隙印在臉上，突如其來的暖意使陽雲遙被迫睜開眼

呈大字狀獃滯地看著雪白的天花板，專門去過味兒，空氣里還略微帶著剛粉刷過難聞的塑膠味。每日起床，陽雲遙都會靜躺五分鐘，徹底放空，為難自己糾結過往是件自虐的事情。爺爺一巴掌生生打醒了她，時隔幾日臉頰上依舊火辣辣的疼。拉開藍白橙三層窗簾，趴在陽台上，刺骨的寒風灌入她單薄的睡衣。宿舍對面是個碩大的足球場，老老少少不少人晨起運動鍛煉身體，她斜靠欄桿頂著熬夜浮腫的臉，眯著眼，事不關己看著城市的喧鬧

那天，烏雲密布颳起漫天大風，路上揚起一層層黃色嗆人狂沙，陽雲遙站在市圖書館一樓出口，面無表情從書包拿出楊姨準備的圍巾，蒙住全臉，露出黑黝黝的眼睛，一頭往公交站台跑去，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壓抑一整天的天空，彷彿在下一秒就會勃然大怒，打得人們措手不及。剛到巴士站台，大顆大顆砸得生疼的雨落在陽雲遙的腳尖，黑色漆皮短靴上一片水漬。衣兜手機震動，陽雲遙費力曲著胳膊掏出手機，今早出門，楊姨追著陽雲遙裹上一件厚重棉服，宛如行動不便的黑熊，不禁微微一笑

「十九立刻滾回家！」耳邊爺爺氣急敗壞的怒吼，陽雲遙一愣，耳邊轟鳴聲不停。自她記事起，爺爺從未這般吼過，生氣也是冷冰冰看她一眼，最嚴重時也只是讓她跪在冰冷潮濕的祠堂用毛筆一遍遍抄寫早已爛熟於心的《千金方》、《黃帝內經》、《傷寒雜病論》、《神農本草經》等醫學典籍。楊姨經常背著爺爺給她送吃的，提過幫抄寫部分藥方，從不敢挑戰爺爺權威的陽雲遙，緊緊按住宣紙一側，固執搖頭。遠住郊區，為省錢每日來回都搭乘巴士的陽雲遙內心慌亂，腦子亂糟糟，抬手攔了一輛計程車朝家趕。一下車，楊姨焦急的神情，煞白的臉讓陽雲遙心咯噔一跳。腳底發軟，顯些站不穩

楊姨衝過來，扶住陽雲遙，嘴裡如嗑瓜子皮快速吐出：「老爺子已經知道了，正在大發雷霆，待會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你一定要好好聽著，態度放低了認錯，應該捨不得罰你。

「應該？」十六歲就服侍在爺爺身旁，爺爺一記眼神一個動作便心領神會的楊姨，此刻都不確定的事情，陽雲遙心裡發冷，額頭冒汗

這事兒本想瞞爺爺一輩子，可現在……真是不知如何收場。　 　陽雲遙只怕爺爺氣急攻心，血壓升高，壞了身子

正堂門檻沒跨過，迎面而來的白底蘭花茶杯擦過額角，陽雲遙閉著眼不敢妄動。楊姨看著陽雲遙額頭的紅印，帶著哭腔一把拉過擋在陽雲遙面前勸道：「老爺子，氣急傷身。

太師椅跟前立身如正松之人，氣得手指發抖，渾濁的眼睛裡射出逼人之氣是養育陽雲遙二十多年的爺爺。「逆子，跪下。」　陽雲遙往前走幾步，站在堂屋中央雙腿一彎撲通跪下，待罪之身不敢多言

「要不是今天接到一位聲稱你多年好友的電話，你打算瞞我到何時？

「爺爺……

「我不是你爺爺！

陽雲遙抬頭望他，心驚到不行。那個小時候抱著陽雲遙聽著收音機崑曲的老人，不知何時垂垂老矣，暗紅色的唐裝棉襖也掩不住滿身的疲倦與老態

陽雲遙的確不是他親孫女，而是他在家門口撿到的，不知父母，從小與他相依為命

這位年邁的老人給陽雲遙的悉心照料和教導，這份恩情這輩子還不完，他在陽雲遙身上傾注的心血換來的卻是陽雲遙的固執己見，隱瞞欺騙

爺爺腿腳不好，站不了太久，往後退了幾步坐在椅子上，陽雲遙的眼睛一直跟隨著他。他搭在桌上的手握拳，褶皺暗沉的皮膚青筋根根，「當年你突然從B市跑回來，放棄碩博連讀拜顧棄為師的機會。我心想你從小是個明事理之人，做事張弛有度，此番回來必有原因，不曾幹涉於你。如今我這座小廟留不住你，一個星期之內你搬走，離開n市，以後是死是活從此以後與我無關。

身軀猛地一顫，爺爺語氣的決絕與無奈讓陽雲遙想要解釋的話哽在喉嚨中。陽雲遙哭起來，跪著移到他腳邊，由無數粗糲青色磚頭構成的地板磨著膝蓋，拉著他的手搖頭。「爺爺我錯了，原諒十九好不好。」　這次錯誤的代價竟會如此大，陽雲遙承受不住。她只有爺爺一個親人，爺爺也只有她。陽雲遙不知道是多大的失望與痛心讓他拋棄她

爺爺用力扯開陽雲遙的手，咳了幾聲，目色哀痛，「我對你已是仁至義盡，你走吧。」說完，他腳步踉蹌走了出去，再也沒有回頭看陽雲遙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