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宓直坐到太陽落山，才用自己的外套把骨灰盒裹好放到車上。

開著車慢慢地經過小區西門對面的那一排商鋪，雖然忘了問健身房的名字，但是看了一遍，只有一家健身房，而且招牌上還寫了一個「猛」字，應該就是這家了。

兜了一圈後將車停到健身房門口，看了看放在車後座的骨灰盒，下車上鎖。

沒走幾步又折了回來，把骨灰盒捧了出來，重新上鎖。萬一碰上砸車玻璃盜竊的，花錢修車無所謂，如果弄丟了姨姥爺的骨灰，自己可就沒臉去見姨姥姥了。

一隻手小心地護著骨灰盒，另一隻手輕輕推開了玻璃門。

「你好，是要辦卡嗎？」接待他的是一個小青年，笑容很陽光，穿著緊身背心，露出還有些單薄的肌肉，肩膀上紋著一隻老虎。

「我不辦卡，我想找陳猛。」

「你找猛哥呀，我去叫他，你坐一會兒。」

「謝謝。」肖宓打量著健身房，地方不是很大，上下兩層，全玻璃結構。各種器械一個挨著一個擺得很密，只有不到十分之一是空著的，最裡面是一排房間，可以看到有不少人在跟著教練跳操，這裡的生意還真是不錯。

「猛哥，就是他找你。」

肖宓聽到背後有聲音，轉過身，映入眼簾的是一副寬大的胸肌，抬頭，只能看到下巴，再抬頭，才能勉強看到臉。

後退了一步，不讓脖子那麼累，待看清了臉，怎麼是他？

這個人就住在姨姥爺家的對門，自己見過他幾次，身材高大得不像正常人，因為肌肉太過厚實，走路的時候肩膀都是扎著的，似乎隨時都在準備和別人打架。

黑黝黝的一張臉緊繃著，豹子眼大鼻頭，右嘴角向下撇，一副「你最好滾遠點」的表情。

自己每次見到他，都低著頭走過去，生怕惹著他會揍自己一頓。

曾經偷偷地在背後打量過他，雖說沒有像小說里寫的大腿比自己的腰還粗那麼誇張，但是自己的大腿，最多隻有他的胳膊那麼粗。

「是你要找我？」陳猛見這個人看著自己半天不說話，沒什麼耐心的先開了口。

「對不起。」他的聲音也很大，肖宓被他的嗓音震得回過神來，盯著別人看實在是太不禮貌了。

「是你要找我？」陳猛又問了一遍，兩道濃重的眉毛已經皺了起來。

「對不起，是我要找你。我的姨姥爺過世了，他的遺願是想和我的姨姥姥安葬在一起。可是村子裡面的墓地被圍住了，我不知道該怎麼進去。村長說你知道進去的路，能麻煩你帶我進去為我姨姥爺下葬嗎？」

「你的姨姥爺？你是說陳老師嗎？教音樂的老陳老師？」

「是的，我姨姥爺上午過世了。」

陳猛看著他手裡捧的東西：「明天上午可以嗎？」

「可以。」

「你是住在陳老師家嗎？」

「是的。」

「那我明天早上去叫你。」

「太好了，謝謝你。」肖宓露出感激的笑，轉身要走。

「等等。」陳猛幾步超過他，推開玻璃門，「你小心點，怎麼還帶著骨灰到處走？」

「我怕放在車裡被偷走。」

「快些回去吧，村子裡的人講究用黑色的棉布包著，陳老師是高壽，應該是喜喪，要用紅色的繩打結，你要是沒有準備，我一會兒去問問張阿姨家有沒有。她家開著壽衣店，應該是有這些東西的。」

「會不會太麻煩你？」

「沒關係，陳老師打得我特別狠，但是也對我很好，這是我應該做的。」

「那就謝謝你了……對了，村長說晚上會在亭子里有一個告別儀式，我姨姥爺應該希望可以看到你。」

「我知道了。」

「謝謝你，再見。」

肖宓回到家裡，將骨灰盒放到姨姥姥遺照的前面，點了三柱香。

在櫃子里翻了翻，真的沒有黑布和紅繩，只能寄希望於陳猛了。

胃裡一陣難受，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了，進到廚房打開雪櫃，裡面還有姨姥爺給自己鹵的雞蛋和肉，按照兩個人的食量一份一份的分別裝好，自己回家後想吃的時候拿出一份加熱就可以了。

肖宓關上雪櫃，雙手抱膝蹲在地上，沒有家了。奮力眨了眨眼，還是將眼淚逼了回去。

聽到有人敲門，吸了吸鼻子站了起來。打開門，巨大的身影甚至擋住了樓道里的燈光。

「怎麼不開燈？」

「忘了。」肖宓打開客廳的門，將人讓了進來。

陳猛看到他通紅的眼睛，想要安慰兩句，卻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從張阿姨家裡拿的黑布和紅繩，你會包嗎？」

「不會。」

陳猛點了香，三鞠躬後把老人的骨灰盒放到桌子上，用黑布裹上，拿了紅繩打結。

「可以了。」

「謝謝你，多少錢？」

「都是張阿姨送的，不用錢。」

「那怎麼好意思？」

「你要是過意不去，一會兒謝謝她就是了。」

「好。」

陳猛往廚房裡瞟了一眼：「沒做飯？」

肖宓默默地搖了搖頭。

「介意讓我蹭頓飯吃嗎？」

「不介意的，我這就做。」肖宓才打開雪櫃，從後面伸過來一隻胳膊，先於他拿出一個保鮮盒。

「吃面吧，比較快。」說著就走進了廚房。

肖宓看著他輕車熟路地找到了麵條和各種調料：「你經常來做飯？」

「我有時候會過來蹭飯，家裡多個人熱鬧些，陳老師也能多吃兩口。」

「謝謝，是我對不起姨姥爺，對他疏於照顧。」

「陳老師總是提起你，他驕傲著呢。」

肖宓扯了扯嘴角，對於他來說，廚房裡的所有設施都太矮了，不得不半彎著腰。

「還是我來吧，你這樣太難受了。」

「沒關係，總要有點蹭飯的自覺。快好了，你吃多少？」

「半碗就夠了。」

「你吃得可真少，過水嗎？」

「不過。」

「喜歡吃鍋挑？和陳老師一樣。」

肖宓輕笑：「姨姥爺和姨姥姥都愛吃，配上姨姥姥做的肉醬，香飄十里。」

「還真是，想想都要流口水了。」陳猛給他挑了半碗麵條，放了一個滷蛋和兩個翅中，又加了一些湯。

肖宓想去接，卻被他躲開了。

「別倒手了，小心燙著。」

陳猛把面放到餐桌上，回到廚房，拿出漏勺和一隻大海碗，將剩下的麵條過了水，盛了滷菜和湯。

「吃飯了。」

肖宓見他「稀里呼嚕」地吃得可香，也加了一筷子麵條放進嘴裡，好吃，有姨姥姥的味道。

「你慢點吃。」兩三口就吞下了半碗面，肖宓擔心他會噎著。

「我嗓子眼兒大。」陳猛吃完了面，又喝了兩碗麵湯，等著肖宓小口吃完了面，搶著刷了鍋碗，「時間差不多了，你先下去吧，我一會兒就過去。」

「好，謝謝你陪我吃飯。」

「我只是蹭飯而已。」

肖宓關了門，拿出手機，還是沒有回信。姨姥爺去世後，給葉騏發了消息，他卻一直都沒有回。一個陌生人都會留下來陪自己吃頓飯表達關切，而與自己耳鬢廝磨七年的人，卻是一點表示都沒有。

肖宓強壓下心裡翻騰著的情緒，捧著姨姥爺的骨灰盒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