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秋蘭祭還剩四日，盤踞在南方聖所上空的狐妖秘境隨著黎明破曉呼嘯而出，霎時間黑雲壓城，濃霧肆虐，最先被秘境吞噬的南方聖所的信徒們紛紛跑出聖所，在霧中迷失之際恍然間聽見瓢潑大雨之聲。

眼角一道銀光閃過，竟是數不盡的彩晶從天而降，嘩啦啦地墜至地面，觸手可及，不少信徒出於好奇亦或是貪心伸手撿起了彩晶，下一秒卻是隨著一聲狐鳴被拽入了秘境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雖然快馬加鞭，但墨溪還是遲了一步，已有不少同族誤撿了狐妖幻化出的彩晶進入了狐妖秘境，眼下這塊領地已被濃霧籠罩，找到凌漪無異於大海撈針，還不如直接攻破狐妖秘境來得痛快。

之前墨溪還對自己是否能闖過狐妖秘境有所迷惘，但凌漪的危險舉動無疑推了他一把，現在的他已將顧慮拋之腦後，全心全意想著攻破秘境，取得九尾信物，化解危機。

「司不渝，你帶一批人去疏散同族，只有意志堅定之人才能隨我進入狐妖秘境，稍有膽怯或有什麼牽掛的，都到軍師的隊伍中去！」

一聲令下，帶來的上千士兵訓練有素地分開兩列，餘下只有上百人願意跟墨溪衝鋒陷陣，墨溪回頭認真地掃過每一位願意陪他進入秘境的戰士，確認過他們的眼神堅定沒有任何迷惘後，點了點頭，高聲喝道：「進入秘境後千萬不要被幻象所迷惑，只要意志堅定，狐妖就無從下手，看準時機制服狐妖，為了同族攻破秘境！」

士兵士氣大振，紛紛吼道：「為了同族攻破秘境！」

「好，出擊！」墨溪一聲令下，架著麒麟衝破重重雲霧，往秘境核心衝去，身後騎兵也迅速喚出靈獸跟上，撞破濃霧，突入秘境。

墨溪最先進入秘境，彷彿墜入水裡一般周圍的一切聲音戛然而止，墨溪睜眼只見一片混沌，身下的也不再是麒麟，而是深不見底的黑暗，他在幻象中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不知走了多久，才看見一點光亮。

火光衝天。

烈火侵襲之處，沒有生者，耳邊再次響起同族痛苦不堪的哀嚎與尖叫，墨溪的思緒被拽回防守失利後的那一夜，因為他的疏忽釀成了大錯，直接導致一個小城被人族一把大火焚燒殆盡。

愧疚與自責席捲全身，墨溪選擇用酒麻醉自己，他似是一個旁觀者在默默看著自己的幻影一杯又一杯地喝光了兩桶酒，如一個窩囊的醉漢癱倒在地上，這時他的身邊已沒了司不渝，巫離子對他也失望透頂，沒有人來扶起他。

墨溪望著屬於自己的落魄身影，不以為意，身為堂堂魔尊，哪有重蹈覆轍的道理，再來一世就是為了彌補這一切，這點小小的幻象怎麼可能困住他？

似是為了回應他的不服輸一般，癱倒在地的醉酒墨溪動了動手指，竟是從地上爬了起來，渾渾噩噩地往帳外走去。

畫面一轉，熱氣氤氳，水霧繚繞，若有若無地傳來了熟悉又平穩的呼吸聲，墨溪一驚，隨聲望去，心都要融化一般，他的小人魚正蜷縮著身子睡在浴池底，平穩地呼出一個又一個的小泡泡。

墨溪走近了些，想看得更清楚一點兒，他眉目含情地打量著熟睡的小人魚，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當掃到小人魚的耳根與脖子時，笑容瞬間凝固。

耳根沒有緋色的寶石耳釘，脖頸卻有銀色的流蘇頸飾，這浴池裡睡的竟是前世的那個凌漪。

果真如他所料，趁他外出不在時，小人魚就偷偷幻化出魚尾窩在浴池裡安然入眠。

「凌漪……對不起……」墨溪顫著聲說，下一秒就跪在池邊，看著那蜷縮起的魚尾泛起一陣心酸，「凌漪，對不起……」

即使他不在，他也沒有安全感才會縮成一小團藏在水底睡覺。

墨溪不斷訴說著歉意與後悔，一陣突如其來的水花聲驚嚇到了他與熟睡的凌漪二人，墨溪愕然回首，竟是看到醉得一塌糊塗的自己下水走向了凌漪。

凌漪來不及閃躲，被一把揪住了魚尾，瘋狂掙紮起來，嚇得眼淚汪汪：「墨溪不要，鬆手好不好，啊……！」

血。

他粗暴的動作扯下了幾枚漂亮的銀色鱗片，把鱗片下藏著的粉肉劃出幾道可怖的血痕。

墨溪駭然地看著這一切，想去阻止，伸手去觸摸的時候，視角卻陡然一變，他再度變成了施暴者，深藏在心底里最黑暗的記憶湧現，他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死死鉗制住了凌漪的魚尾。

凌漪臉色煞白，被禁錮了快三年的他柔弱無骨，根本無力反抗，只能苦苦哀求道：「墨溪你清醒一點，我是人魚，你不要這樣，我會死的，我會死的……」

他會死的。

他說過，他會死的。

感到力道稍微變弱，凌漪的臉色稍微有所緩和，抱有一絲微乎其微的希望，卑躬屈膝地問他：「能放開我嗎，你想做的話，我變回來再給你做，求求你先放開我……」

力道忽然加重，人魚的最後一絲悲鳴被摁在了水裡。

「墨溪……求求你……」

「不要……不……住手好不好？」

「好痛……要死了……要……」

「你……是不是要我死了……才……」

他根本沒有聽見他的求救。

墨溪回想起一切，當即抱頭痛哭，這……這怎麼可能？

難不成凌漪當初不是自殺而是被他活活害死的？

墨溪急促地喘息著，再次看向自己的雙手時，只看見一堆染血的銀色鱗片。凌漪痛不欲生的哭喊鑽入他的腦海，似一隻毒蟲啃噬他的四肢百骸，墨溪淹沒在絕望的泥淖里無法自拔，凌漪死去的畫面一次次在眼前浮現，而墨溪只能無動於衷地看著他一次次死去。

「是我害死了他嗎？」

墨溪捫心自問。

「不，他本來就是我害死的。」墨溪搖搖頭，將沾染鮮血的鱗片緊緊地攢握在手心，周圍場景不再，又回到了一片黑暗之中，他咬著牙從泥沼里慢慢爬出，抓住一根向上的繩鎖緩緩逃出深淵，「我要保護好他，這次一定要保護好他，在這裡倒下的話又怎麼能保護好他？」

直擊靈魂的拷問擲地有聲，霎時間寂靜無聲被無數指責與唾罵所替代，墨溪飽受內心煎熬的同時，動作沒有一絲遲疑，他攢著那些銀色鱗片，哪怕被劃出了血，還是一步一步地向光而行。

「墨溪，你還有什麼臉面出現在我面前，就是你把我變成了奴隸，就是你讓我不能回家，就是你活活殺死了我！」

「墨溪，你愧對魔尊之位，你愧對上古大能，你愧對魔域全體魔族子民！」

「墨溪，是老夫看錯了你……朽木不可雕也。」

……

「陛下……」

墨溪一驚，回應道：「凌漪？」

「凌漪，凌漪，你等等我，你等等我，我馬上過去！」墨溪失態地大喊著，不知何時沒了向上的繩索，他開始奔跑，朝那聲音的源頭狂奔，呼喚著他心愛的凌漪。

「陛下！」

「墨溪！」

墨溪猛地睜開眼睛，只見鬱郁蔥蔥，生機勃勃的蒼天大樹，感官逐漸回歸，自己枕著的似乎是什麼毛茸茸的……

「墨溪，墨溪，你終於醒啦！」

凌漪突然撲入自己懷裡，墨溪終於鬆了一口氣，緊緊地抱住撒歡的小人魚，又惱又喜道：「你這不聽話的小人魚，背著我跑那麼危險的地方來，看我回去不好好懲罰你！」

「回去後隨陛下發落，現在凌漪想好好抱一抱墨溪。」

墨溪哭笑不得，輕輕拍了拍凌漪的背，忽覺嘴裡一股血腥味，皺眉道：「好啊，凌漪，你又給我餵了人魚血？」

「因為陛下一直在睡夢中喊著凌漪凌漪，可是凌漪怎麼抱你都沒反應，只好給你喝一點血咯。」凌漪悶悶道。

「不怪你。」墨溪苦笑，「還能見到你就好。」

「嗯……」凌漪撒嬌地蹭了蹭他的胸膛，抬頭望向他身後，得意洋洋道，「我就說陛下一定能出來的，還不快把信物交出來？」

墨溪回頭，才發現自己枕的正是九尾毛茸茸的大尾巴，然而這秘境中的九尾也不過是一個幻象，聽到凌漪索要信物，九尾低垂著腦袋，如點點星塵隨風消散，留給了墨溪和凌漪一人一條雪白的狐狸尾巴。

「凌漪，該回家了。」墨溪挽起凌漪的手，緊緊地攢握在手心裡，注視著那湛藍清澈的眸子認真說道。

凌漪眼睛亮亮的，甜甜地應了一聲好，跟在墨溪身後走出了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