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這天，素娘獨坐在紅木椅子上 ，品著她自己親手釀造的金桂酒，計算著風月樓上個月的總收支。

現在的風月樓已不是之前那個煙花場所，素娘靠著耶律虜的幫助和自己的努力，把風月樓改造成了真正的茶樓。之前風月樓里的姑娘們無處可去，便又留了下來，學習琴棋書畫，有客人來聚會，她們可為之奏樂。

已減去了所有支出，凈收入是五十兩銀子。

還好還好，還是足夠所有人下個月的花銷，並且還能存下不少盈餘呢。

已是計算好了收支，接下來便是擬定下月的支出計劃了：

纏香上個月表現很好，琴棋書畫的造詣是整個風月樓最高的，要賞，得單獨給纏香添漂亮衣裳和首飾。

簌簌早就說想要養只貓兒了，一直拒絕人家也不太好。可是養貓……費錢啊。

對了，都已經九月了，天氣越來越涼了，也該給耶律虜添兩件厚衣服了

……

米和面都要吃完了，吃飯自是耽誤不得。另外，這個季節，剛剛好大豆和紅薯也大多成熟了，還能再去稱一斤肉半斤骨頭，再買幾尾魚……大家一起好好吃一頓。

嗯，今天下午就去讓負責採買物品的琴瑟速速都去買來。

等等！

素娘突然想起了什麼。

四天前，她就是讓琴瑟上街去給風月樓的其他姑娘們採買胭脂首飾，結果最後，胭脂和首飾都沒買回來，琴瑟倒是帶回來一個黑黑瘦瘦的小丫頭。

買那個小丫頭就花了八百文呢！

素娘忍不住伸手揉揉自己的太陽穴，她的風月樓可不是慈善院，琴瑟平時不是很聽話麼，怎麼這次就……

算了算了，畢竟那個小丫頭是真的可憐。

她已經讓耶律虜去那小丫頭的故鄉追查了，幹脆徹底除了那作惡的源頭，以後就不會再有這樣的可憐小丫頭了。

可這個黑瘦小丫頭現在還在風月樓呢，還整天要死要活的……

素娘還正為那小丫頭頭痛，卻聽得有丫鬟急急忙忙來報——

「樓主，樓主，琴瑟新買回來的那個小丫頭鬧著要自殺呢！現在被琴瑟姑姑攔住了。您快去瞧瞧吧！」

素娘猛地將手中的賬本摔在桌子上，暗罵了一句，罵過了，卻還是跟著丫鬟去尋那小丫頭了。

—

風月樓一樓南側偏房內，一個黑黑瘦瘦的小丫頭正縮成一團兒躲在牆角放聲大哭。

那小丫頭本是生了一副好骨相的，只是瘦得脫了形，皮膚也黑黃黑黃的，不僅如此，那小丫頭額頭上還有一塊顯眼的血印子，明顯是剛剛撞過了牆。所以現在那小丫頭黑黃黑黃的臉上是混雜了血、眼淚、鼻涕、牆灰……著實不好看。

這房間里除了那黑瘦丫頭，還有一個身著紫裙子的美婦人和一個穿黃衣裳的丫鬟。

黃衣丫鬟是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呆立在原地。紫衣姑娘卻是神色複雜，她試探著朝牆角的小丫頭走過去，卻只換來黑瘦小丫頭的尖叫。

……

素娘一進了南房就看到這一幕，不由得頭疼。

那紫衣姑娘便是琴瑟了，琴瑟看到素娘來了，暗搓搓鬆了口氣。

那黃衣的只是個普通丫鬟，素娘先打發她退出去了。

現在的南房裡只剩下了黑瘦小丫頭、素娘、琴瑟三人。

那小丫頭還縮在牆角抽泣，素娘聽著頭疼，轉頭質問琴瑟：「人是你買回來的。你去，讓她別嚎了，我聽著煩。」

琴瑟無奈，回答道：「她不聽我的，她剛剛才撞了牆，哭著鬧著要尋死。我好不容易攔住她，她不尋死了，然後就蹲在那兒哭，還不讓人靠近。」

素娘嘆氣，不再指望琴瑟，她自己徑直走向了那黑瘦小丫頭。

那小丫頭現在真真恍若驚弓之鳥。素娘的接近只換來她的尖叫與畏縮。

素娘走近了，蹲下去，細細看。

嗯，她突然覺得這丫頭還不算太難看。

小丫頭還在往牆角里縮，簡直是恨不得幹脆鑽進牆裡。

素娘卻直接伸手掐起小丫頭的下巴，笑著問了：「和我說說，你為什麼想尋死？你要是能說服我，我幫你。」

小丫頭放聲尖叫，聲音凄厲——「別碰我！」

素娘果真放開了，神色卻是沒變，還是笑著，聲音卻變得嚴厲了：「我不碰你。回答我，為什麼想尋死？」

「我……我已經髒了……那些男人，那些男人……哇」——小丫頭哭得更凄慘了。

素娘聽了這話，反倒站了起去，居高臨下地俯視那小丫頭，神色都變得嚴厲了，「你這『臟』是誰給你定義的？做壞事的是那些男人又不是你，你臟個屁！」

小丫頭被素娘這話震驚了，她終於敢主動抬起頭看素娘，那張被眼淚、鼻涕和血糊成一團的小黑臉揚了起來。

素娘看著小丫頭那滑稽樣子，心裡卻是酸楚。

黑瘦的小丫頭呆楞楞地輕聲問了：「女兒的清白名節不是最重要的麼……我已經……已經……我已經不能再幹幹凈凈嫁人了，我……」

說了這段話，小丫頭嘴一癟，卻又是要哭了。

素娘卻在她放聲大哭之前用更大的聲音吼回去了：「你想怎麼活是你自己的事兒，幹不幹凈也是你自己的事兒。至於真的說什麼臟啊不幹凈啊的，那些做壞事的男人才是真的臟，不是你臟。」

頓了頓，素娘又換了較溫和的語氣講了：「再說了，嫁人有什麼好的，才這麼小就滿腦子嫁人嫁人的，你活著又不是為了嫁人。」

小丫頭的嘴唇都在哆嗦，她似是真的被素娘的話震驚了，她抖啊抖，終於顫抖著問了：「那……那活著是為了什麼？」

素娘莞爾一笑，美艷動人，「活著當然是為了自己。」

小丫頭似是被這句話說懵了，自己……

素娘依舊蹲著，神色凌厲，盯著那小丫頭的眼睛逼問：「真的一心尋死？你真的不會不甘心？你活夠了嗎？活好了嗎？就算你不知道怎麼為自己活，難道你不恨那些害你的臭男人？你現在死了開心的可是他們。他們害你害得這麼慘，你真的不想讓他們更慘？」

這話似是說到那小丫頭心坎兒里了，小丫頭也怯生生地去看素娘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問了，「我……報仇……？」

「對！報仇！你不想報仇嗎？你若是現在死了，怎麼報仇？難道你覺得自己能化成厲鬼向惡人索命？活著才有希望，死了可就真的什麼都沒了。」素娘難得這樣正經嚴肅。

「可我該怎麼報仇？我……我什麼都不會……」

素娘終於真心笑了，她自己站起去，同時拉起了那小丫頭，「我弟弟會武功，他最厲害了，等他回來了，你跟他學武功，學成了不就能去報仇了？你厲害了，再也沒人敢欺負你。不僅這樣，只要你夠厲害，你再看到有別的小丫頭被欺負，你也能去幫別的可憐小丫頭，殺盡那些做壞事的男人。你就說，是不是比你現在死了要更劃算多了？」

黑瘦的小丫頭含著淚用力點點頭，虛弱又堅定。

—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百花殺！

那些將我推入泥潭的人，我定要一個一個，讓他們付出他們應付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