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撫了師父，又向師叔與眾位師兄一一問候報過平安，趙清朴終於得以空閑，回到他自己的靜篤室 。

靜篤室才是獨屬於他的小窩，能讓他靜下心的安全地方。

趙清朴一回靜篤室便自內鎖死所有門窗，他檢查了數遍，確認門窗都鎖好了才走進他的卧房。已入了卧房，趙清朴又把卧房的門窗也鎖好，簾子也徹底拉住，遮得嚴實。

現在已然確定了，這一方小小空間里只有他趙清朴一個人，斷不會有其他人前來打擾。

趙清朴深呼吸，把身上的衣服脫得幹幹凈凈。

赤條條地站在自己的卧房裡，趙清朴只覺得現世都有一種虛幻感，似乎這一切都是不真切。只是當他低頭看，那野蠻人在他身體上留下的各類啃咬痕跡都清清楚楚，那痛楚也是真真切切，做不得假。

那些痛苦與屈辱都是真的。

趙清朴躺上了那張他躺過無數個夜晚的床，拉過了純白的被子，圍住自己的身體，連腦袋也包住。這樣，他整個人都被被子覆著，蜷成一團。

一切都是他熟悉的，他熱愛的，這樣，這樣就很安全。

所有人都在擔憂地問他為何遲歸，可他只能說謊。若是不說謊，他實在無法想像他要怎樣說實話。

懷著憤慨去討惡賊，結果反倒是自己大意輕敵中了計？幸有恩人搭救，可救他的恩人才是真正對他心懷不軌？

他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兒，卻被另一個男人給……

多麼荒唐！

他這十多年蒙吳拙源教導，日日辛勤苦練，卻根本敵不過一個根本沒拜過師只憑著蠻力和放羊經歷的野蠻人？

他初時竟還感激仰慕那人，視那人為正義遊俠。

呵

終究是他過於弱小，敵不過對方。

即便是他中毒生病，那又怎樣？依然是他無能。更可恥的是，那時他面對著耶律虜，竟然有了畏懼之心，他畏懼了，他還清楚記著，他那時的戰慄恐懼……

懦夫！

他還有何顏面？！

有何顏面……

他從來行得正立得直，何曾受得那等屈辱。

趙清朴伸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已經是在他自己的被窩裡，一切光亮都被阻隔，即使睜了眼也只能看到黑色。他沒有睜眼，只是閉著眼，用手覆住自己的眼。須臾，他的手心變得濕潤。

就算他沒有中軟筋香之毒，他能敵得過耶律虜嗎？

他……能嗎？

……

他恨極了！

恨那些使毒算計他的奸詐小人，恨那人面獸心的耶律虜，恨山下的凡世骯髒、人心算計。

他更恨自己。

他這樣無能，大仇未報，欺瞞尊師。臨了，只能躲在自己的房內，暗自垂淚。

眼淚並不能解決問題，但眼淚可以發泄情緒。

……

趙清朴暢暢快快哭了一場，雖他的哭泣只是沉悶壓抑的低泣，可流了這許多淚，他內心的怨恨悲痛也著實得到了一定疏解。

哭過了，趙清朴擦幹眼淚，掀開了被子。

這是他最後一次流眼淚了。

日後，便是流盡了周身血液，他也不會再流一滴眼淚。

他已下定了決心，他一定會用光明正大的方式，堂堂正正地殺死耶律虜，永遠終結自己的噩夢。

滄州、青城、風月樓、耶律虜

他記著。

趙清朴裸著身體下了床，撿起了那耶律虜買給他的衣服，將那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放到了他的衣櫃底部。

他已想好了，待他手刃了耶律虜，再將這衣服焚為灰燼。

就當是徹底終結那痛苦的一夜。

—

哭過了、清醒了、立過了志，趙清朴只覺得他的身體難受得很，急急地去洗澡。

靜篤室內部是有浴房的，浴房內有溫水池。平日里趙清朴練過了劍，每每周身疲憊、大汗淋漓，都會進那溫水池子里泡一會兒。他總是很享受那泡在溫水池中的感覺，身心都能得到放鬆。

現在的趙清朴身心疲憊，也是想要靠著洗浴來緩解那疲憊感。

趙清朴堪堪走進那熟悉的浴房，倏地聞到了一股子熟悉的味道。明明是熟悉的……他突然臉色慘白。

那是桂花的味道……

他突然想起了那人的話——

「小道士，你知不知道，我是多麼喜歡你身上的桂花香。」

桂城盛產桂花，趙清朴自幼便喜愛桂花的香氣，是以沐浴之時浴池中也總是撒著桂花。

趙清朴不由得苦笑，他這是用桂花泡了多年，桂花香都浸到骨子裡了麼？

趙清朴抬起手臂，將手腕擱到鼻子附近，輕輕去嗅。果然，清甜的桂花香撲鼻，不似作偽。

這實是他之前從未留意過的。

桂花……桂花香……

趙清朴突然開始反感那他喜愛了許多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