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4水落石出

來俊臣聽到林天韻的回答，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當初在京城她也是久聞林天韻的大名。人盡皆知，林天韻深得武皇喜歡，享受每月六兩祿銀，出入宮門自由無拘。

來俊臣是大理寺典獄司，時常覲見武皇述職，卻從未見過她本尊，第一次在刑場上見到林天韻，他心裡還為她難過了一回。誰料，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林天韻。

「那麼，請恕俊臣無禮，林姑娘能否告訴俊臣，當日刑場上那人到底是誰？既然不是姑娘，武皇又為何哭得那樣哀痛，三日不理朝政，只為悼念你這個別人眼裡一錢不值的丫頭？」

「來大人似乎忘了，下令處死我的，正是你口中為我之死悲痛欲絕的高高在上的武皇。」林天韻嘲諷的苦笑一聲，道：「最是無情帝王家，哪裡有什麼真心實意，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世人只道她如何體恤民情，如何憂憐小弱，殊不知，她連自己最親的人，也能不眨一眼的痛下殺手。」

來俊臣此刻心裡更是繁亂不堪了。以自己多年辦案的經驗，他不由猜測：難道武王爺的死另有隱情？

不，僅憑她的一面之詞，還不能妄下結論。

「姑娘此話怎講？」

林天韻看著他沉默兩秒，良久，方開口道：「罷了，說了來大人也未必信。縱使你今日知曉了我尚在人世的消息，你也不能拿我怎麼樣，我打開天窗說亮話，來大人若是還想替武皇執法不貸，便請隨意。」林天韻依然從容不迫地斟茶飲茶，全不把來俊臣臉上變幻無窮的臉色放在眼裡。

來俊臣靜了靜，笑道：「雖說俊臣效忠武皇，卻也不會忘恩負義，不念姑娘救命之恩，他日下山，俊臣定閉口不言，隻字不提，姑娘尚在人世之事俊臣也不會提及一字，請姑娘放心。」說著拱手作揖。

林天韻看著他誠懇的表情，忍俊不禁。

「我對來大人並無大恩，來大人大可不必為難。」林天韻起身，裙裾灑落一地，白得耀眼，似雪山冰蓮傲然出世。

來俊臣竟有那麼一刻晃神。

這個姑娘說話做事大與別人不同，是他見過的女子中最特別的一個。

是夜，來俊臣在林天韻安排的小屋裡輾轉反側，久不能寐。

自他出宮尋武嫙起，至今已有九日，不知武嫙境況如何，真是讓人擔心。

卻說周興這邊，與來俊臣商定分頭尋找，出城後就直奔浮涼山西側尋去。

一路上猛獸出沒，周興心裡納悶武皇為何選擇這樣荒涼的地方葬下武王爺。

穿梭在密林中，周興自己都漸漸有了些迷茫。

東西南北看起來沒有什麼差別，參天大樹一棵還比一棵高，灌木走過一叢又來一叢，彷彿迷宮般鬧得他暈頭轉向。

他手裡握著一條皮鞭，周身墨色的袍子，猶如一條蛟龍舞於林中。

周興也是當朝數一數二才貌雙全的官吏。與來俊臣並稱典獄雙傑。平日與來俊臣私交甚好，這不僅因二人從小一處玩樂長大，更因二人志趣相投，且都才情不菲，遂各相欣賞，交情甚篤。

武皇一齊起用他們倆為刑部官員。於是武周之初一片政治清明，無人放肆。

來俊臣向以心狠手辣著稱，男女老少凡聽到他的名字都會為之一顫，小孩哭泣之中聽到來俊臣的名字，也立即嚇得閉上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由此，來俊臣的殘酷可見一斑。

可是沒有人真正懂這個豐神俊朗的男子。無數個寂寥無人的夜晚，他獨自憑欄遠眺，默默承受著百姓對他的言論。

一說，「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酷吏，殺人不眨眼。」

再一說，「可不是嘛，誰要是落在他的手裡，究竟是九死一生了。」

周興也對此有所耳聞。

他理解來俊臣為何如此冷酷無情。年少時受過的劫難，稍微長大以後，看世事便不會像當初那般膚淺了。

兩人引為知己，平日里是無話不說的。

此刻，周興穿梭在漸漸染上墨色的林中。風卷枯葉四處巡行，飛鳥歸林，一派晚景。

東郊地形錯綜複雜，來俊臣與周興走了相反的方向，於是誤入伏碧峰境內，誤打誤撞被林天韻救了去，他這一去，便錯過了遇見武嫙的時機。

自武王爺薨後，他的獨女武嫙便被武皇接入宮中，以當朝公主的位分尊養。因著是武皇的外甥女，備受寵愛。

此次進京，武皇一來體恤她年幼喪父，二來她已是及笄之年，終身大事還有待武皇親自定奪。

朝中適齡男子，紛紛揣測武皇或許打算從他們中挑選東床快婿。

這些人中，周興和來俊臣是人們猜測最為可能的人選。

於是宮裡宮外傳開一個消息，說武嫙此次進京擇婿，只在周興與來俊臣二人之間。

聽到這些流言蜚語，周興付之一笑，來俊臣也不以為意，可是氣氛漸漸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一場無聲的較量開始暗流涌動。

周興才情卓絕，相貌也是儀錶堂堂，為人溫和，雖身為典獄司，但是審訊犯人從來不似來俊臣那般冷血無情，他從來都是不疾不徐的對案犯進行精神震懾，最後逼犯人自己招供。

來俊臣亦絲毫不輸周興。

想到這裡，周興放慢了腳步。

他感到心力交瘁。如果有一天他和來俊臣真的要為了武嫙針鋒相對，他心裡不免有些失望的。畢竟手足之情與兒女私情比起來，孰重孰輕，他早認定了答案的。

兩人在同一天遇見武嫙。那是一個雪後初晴的下午。

那日，他與來俊臣在梨園煮酒賞梅。一盤未完之棋鋪滿棋局，來俊臣手裡擎著一枚雪白的棋子，與他雪白的袍子同天地遙相呼應，上下一白。風吹起他烏黑的長髮，襯托得來俊臣本就俊郎的面容更加一眼萬年，過目難忘。

周興手裡的棋子遲遲不肯落下，進退兩難。

來俊臣默默看著周興舉棋不定的模樣，唇角含著淺淺的笑。

當周興焦急的抬頭看了一眼來俊臣，他心裡莫名的難受。

正是這時，武嫙闖入他的視線。

她和小丫頭一路嬉鬧而來，腳上沾了晶瑩的碎玉瓊霜。

來俊臣察覺周興的異樣，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一眼萬年，武嫙像一片雪花，輕輕飄進兩人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