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四十三」

日光穿過漏滿窟窿的屋頂，在房間散下斑駁光影，其中有一縷恰恰照到一雙靜闔的眼眸上，那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眼瞼緩緩張開，是冰冷的人兒終於又活回來了……

尚千水剛從死里活來，腦中還模糊不清。感覺自己正趟著在一張床上，身體稍稍伸展，其下床面四平八穩的，可確定沒有被人送回尚水宮，鬆了一氣。又摸了摸雙手，見永凝珠依還在胸前，便嚐試運功，體內的純寒真氣順著經脈平和運轉，情況安然無恙，再松一氣。

忽地，一縷溫熱拂過耳畔，尚千水顫的轉頭，入目一張玉樹臨風的臉龐與自己近在咫尺，氣息彼此相聞，叫他雙頰刷地就紅了！

尚千水不敢亂動，靜了好一會，見對方雙眼仍闔著，好像正在睡覺，然而那呼吸很淺，眸眶下還染了一層濃濃的深色，印著多日未眠的疲倦……莫名地，尚千水很想撫摸眼前這男人的臉龐。他抿緊嘴唇，帶著微顫的手很是小心地伸過去，卻就在離那半寸之距時，退縮了……

嘆息一聲，尚千水默默轉過身去，卻感覺腰間被個什麼繞住了，他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正被對方的臂彎摟著！這下使他臉更紅了，想解開卻又不敢用自己冰冷的手去碰，只得扭挪著腰身，試圖從中抽離。不料那臂彎倏地收緊，尚千水愕然抬頭，正正對上了高止棄已瞪開的眼眸！

四目相對，兩雙眼瞳之中，都映了彼此的驚訝……

不知在自己『死』去的這段空白里發生過什麼，這刻尚千水只能靜靜的看著高止棄，而高止棄也是在靜靜的看著自己……

過了許久，尚千水先道，「止棄，我想說話……」

「嗯，說吧……」高止棄看著他，「我聽。」

柔軟的薄唇一張一合，聲音遲遲發不出來，倒不是又被人控制了身體，而他實在不懂如何訴說心話。

獨守尚水宮的歲月太漫長，流水不會說話，父親也不喜歡說話，沒有能與自己說話的人，他只好每天坐在那高高的飛瀑樓上，眺望遠山……

靜過一會，只聽尚千水低聲道，「止棄，你跟我說些話好不好？」

高止棄深吸一氣，臂彎擁緊了他盈瘦冰冷的腰身，說道，「千水，你冷不冷？」

「不冷……」

「餓不餓？」

「止棄……你為什麼總要問我這兩個問題？」

高止棄道，「因為人活著有時會冷，也有時會餓……」

「啊？」尚千水顫抖了一下。

「冷的時候要保暖身子，餓的時候要吃些東西，這樣才能活得好。」

「止棄……」

高止棄以額心抵了下這呆瓜，「但偏偏這世上有個獨一無二的人，身子冷得像冰說不冷，從來不吃東西說不餓……」

心頭泛起一陣刺麻悸動，尚千水咬唇咽下這份莫名的感覺，輕道，「從小到大我都是這樣子的，並沒什麼不好，止棄你不用擔心。」

高止棄沉色，把手伸向他胸前，不容抵抗的給他解開了那層單薄的衣襟。日光穿過屋頂的窟窿照下，隱隱可見從冰白肌膚里透出的殷紅血色。

「千水……」

尚千水見狀，連忙把衣襟攏緊，提了聲音，「止棄！」

經曆數個日夜的深思，高止棄決心已定，便沒有把伸出的手收回，更握住了他冰白的手心，深眉以內力強抵著蝕入心骨的凜寒，定聲問他……

「千水，那晚你問過我想不想去江湖。那你呢，是不是很想去江湖？」

「什麼？！」

始料未及的一句，叫尚千水渾然一振！

「若說，我決定帶你去江湖，你會跟我一起走嗎？」

高止棄認真的問。

這道來得太突然，尚千水心緒凌亂，卻有些虛幻的喜悅。然而當晚與他所問，不過一心好奇罷已，沒想過這事能成真實。心知自己與父親有約在先，十日之期過後定要去段瀑山了，此別山高水長，哪還盼得一起遠走江湖的日子……

突然，尚千水身子一個激靈的，顫問，「止棄，我…我這死……」咬了咬唇，換道，「我這睡多久了？！」

「整整七天了，每天都擔心，害怕你再醒不回來……」

高止棄話中不假真情，心裡卻是一緊，只以為他聽了能一起去江湖後會興奮或緊張，竟不料問的是睡去多久？！忽爾醒起他曾漏嘴說過『怕時間不夠』什麼的，頓生焦躁難安，急了問道，「千水，你是不是還有別的事情？」

「我，我……」

尚千水轉身拋了永凝珠，掰開十根冰白的指頭，一二三四五六七的數了又數，然而不管怎麼數，結果都是一樣：明天便是他十日期滿要回家的日子了！！

「止棄，對不起……」

見他回身的臉上神情感傷，彷彿隱含著某種依依作別的意味，高止棄全身一綳，手上忘了力度，將他一把扯進懷裡逼問，「什麼對不起的？你瞞了我什麼？！」

「不是的……沒有……」身肩被止棄掐得咯咯生疼，尚千水只抿唇忍著，腦瓜搖了又搖。

見他有話卻硬不肯說，高止棄隱隱猜知，逼道，「千水，你到底是怎麼離開尚水宮的？」

尚千水一愕，心怕這時提起父親的話，兩人定會吵架的，便道，「止棄，是我答應過要和你打架的，所以才親自出來找你。」

高止棄沉道，「哼，就為了跟一個『高止棄』打架，你那個爹會肯放你走？」

他又不是呆瓜，豈會信這種獃話！

本意只想避開爭執，好讓二人珍惜所剩時光，卻見止棄那混蛋偏要咬著父親的事情不放，非得跟自己吵起來，尚千水不禁也氣了，瞥見永凝珠在旁，於是掙去將之抱回懷中，「止棄，我爹就是我親生的爹，他對我很好很好，從來沒有不好，你為何非要句句說他不是！」

「你說他對你好？！」瞪著他懷裡緊抱的寒珠，不解為何一股妒憤泛涌，只見高止棄臉色一沉，惡話衝口而出，「好！那你再說，你那個『親生爹』是怎樣的對你好！」

「爹他對我……」尚千水張口欲駁，卻給對方那雙深熾的目光定定逼視著，心臟驟然怦得如雷厲害！

慌怕情毒又會發作，尚千水幹脆轉身走下床去，打算找個角落蹲著不理這混蛋。不料的，高止棄抓了他手臂不放，更一把要他回來。那力使得操急過猛，永凝珠掉了地上，尚千水未及顧那，只覺身背給撞得一下鈍痛，恍間他人已被重重的摁倒在床上，頂頭便是高止棄那熾目賁怒的臉龐！

「說啊，尚天水怎樣對你好！」

「止棄，你……別…別這樣……」

高止棄怒道，「他把你關在尚水宮裡面，讓你一輩子不用跟人說話叫好！」

「他給你身體里傳那些什麼真氣，讓你可以從此不食人間煙火叫好！」

「他要你成天抱著顆冷冰冰的球，讓你修練那種無情無感的止水心法叫好！」

「他把你弄成這幅不生不死的模樣叫好！！！」

「夠了，不要再說！！」

那話每出一句，那心便刺痛一分，尚千水拚命搖頭，掙扎喊著，寒氣他自體內溢出，極盡凜冽。高止棄摁在他肩膀的雙手凝了層冰霜，肆寒入骨，卻是怎也不肯放開，話還一句比一句的惡絕！

「什麼天樞尚天水，故意深藏不露，與世隔絕的，就怕他對你做過的事情，還多得連你自己也不知道，不敢想像！」

一通惡話盡出後，卻見尚千水黯然沉默，抿緊著薄紅的嘴唇噎話不辯。高止棄心裡一頓，料定如此，不禁妒火更燒，灼得血液生痛，咬牙道，「他這樣對你，你還要說他對你好，為他深信不疑嗎！」

有些意識還恍在剛才的幻境里，那叫姬未夜的男人聲音一直徘徊不去，這刻又給高止棄壓著在床上橫衝直撞的盡灌刺話，雙雙不罷不休，糾纏不絕，把他整顆心東拉西扯的，折磨得又亂又痛。終究不堪忍耐的，尚千水突然激動地嘶聲罵起！

「高止棄你個大混蛋，我的事關你什麼事，誰要聽你這混蛋說的混話！爹他絕對不會騙我的，我這就回去找他，從此再不要出來見你！」

只覺高止棄雙手顫抖一松，尚千水趁機掙紮起身，冰冷的細掌給那胸膛使勁一推，把對方抵離了半尺，便急忙下床撿回地上的永凝珠。

高止棄聽見自己腦中『隆』的一響，在枕下摸了根發簪執於手中，旋即生出一道劍影，直揮向那雙光潔白凈的腳踝！

「啊！」

豈料他會突然出手，尚千水不備提防，只覺腳下骨心一痛，整個身子撲了向前。閉眼之間天旋地轉的，三刻等不到摔痛來襲，他稍稍睜眼一看，竟見自己又被抱回到床上，高止棄擁緊著他腰身，無話可說，欺身直接落下一通亂吻！

兩人雙唇抵撞，幾回左右翻覆，尚千水先是猶驚不安的反抗著，然而隨那濕膩熾熱的感覺從唇間一直延入口腔深處，他漸漸地放鬆了身子，臉紅心跳，又依偎乖順的，接受了這個男人的深吻……

柔纏輾轉，相呼相吸。尚千水雙眸輕闔，感覺止棄用牙吮咬在他唇舌，力度施加，使那美好的溫柔之中，又添了點點真實的疼痛……

「其實你是自己偷跑出來的，對吧……」

耳畔響來高止棄粗沉的低聲，伴著熾熱氣息。尚千水沒有說話，只任由對方在他唇間來回恣吻。

「你不願意被永遠關在那座尚水宮裡面，不喜歡他那樣對你，所以才偷跑出來找我，是吧……」

話未，高止棄又埋首把懷中的人兒吻得更深，直將那腔中所有的凌冷都吸入肺里，才放開這一輪。

「千水，你不回去找他了，我便帶你走……一起去那個你想去的江湖，好不好？」

幾輪反反覆復的痴纏，尚千水被吻得有些頭腦暈眩，身子酥軟無力的……

【此處拉燈。。】

那夜繾綣的感覺呼之欲出……

「啊！」

這一聲，不是尚千水，也不是高止棄。

……是誰？！

交疊相擁在床上的兩人一同扭頭看去，只見那扇房門吱呀晃擺著，站在門邊的人，是那爹高老闆！

又看，那爹高老闆的身後，還有張似曾相識大漢臉，好像叫啥……張三里！

再看，那張三里的身後還帶了數十來人，光看臉是認不出誰和誰了，但從他們的衣裝可知，乃曾經到此一游的武林盟小隊！

還看，那武林盟小隊的後面，繼續跟有一群半生不熟的面孔，諸如五街三姑七街六婆之類。

若事必繼續看下去的話，那在三姑六婆之後的，還有一客棧擠擠攘攘的江湖大眾……

到底是什麼風，吹來了這麼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