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四十二」

巨鯰潛游在寒湖深處，隆隆盤過一樁巨大的冰柱。冰柱晶瑩透明，如參天之木，直直連通了湖底至上的白玉水宮。冰冷的湖水穿過柱體的敞口湧進內部，飛流直下，滔滔傾至深底的『寒淵』地宮。

寒淵大門無徑無路，僅以百尺飛瀑為梯相連，無人能透過進入。其里所築冰石取自極地深盡，凜冽永不消融，寒氣猶以冰封一切，更無人能在之中抵受。

道世間之上，可進入這座寒淵的人，只有兩個……

輕衣水藍，長發慵束，尚千水懷抱永凝珠，光了雙白凈的腿兒，一步一步地踏過傾流而下的百尺水瀑，走向著寒淵入口……

冰砌的高牆透出湖中景緻，曾有一場血染天雨的殺戮之戰發生在此，卻沒有被任何書卷記載過一頁。歲月流逝，一眨春秋，最後只成了一個無人知曉的故事，與無數白骨一起，寂寂沉埋於這片冰冷的湖底。

豐茂嫩綠的水草在湖底隨波蕩漾，巨鯰回遊覓食，龐然魚軀，覆過一抹濃濃深影。隔著透明的冰牆，尚千水伸手撫摸巨鯰，寒氣滲入指尖，那熟悉的冰凜，如同他自身一般……

冰白的雙腳踩過寒冰的地面，沿著面前所見的長廊，尚千水逐漸往深處通去。寒淵盡頭，是一片冰白無際的領域，白霧籠罩穹頂，地面覆蓋著一層幽藍寒冰。寒冰之下，是一片清澈無瀾的湖水，湖水之中，有一抹如血欲滴的紅……

心間一顫，尚千水抱著永凝珠，蹲身細看……

只見千絲萬縷的長髮漾逸於水中，繚繞著一身紅艷的衣裳。隱隱約約，辨得那是一位美麗的女子，正闔著眼瞼，靜靜沉浸在這片冰封的水下……

倒吸的寒氣直灌心臟，永凝珠掉落在冰上，尚千水以發白的雙手捂住半臉，身體難以自抑的顫抖起來！

……這女子的容貌，與他一模一樣！

……為什麼？！

心臟突然一痛，尚千水不敢再看，連遺落在地上的永凝珠也沒有撿回，轉身只想馬上離開這個地方！

然而還未能邁開一步，他雙腳已被絆住，身體向前摔倒，一個陌生的懷抱將他接著，輕輕抱起。

「還記得我嗎，千水？」

眼前出現了一個男人出現，白衣如雪，凝眸如夜……

你是誰？

尚千水張開口，發現自己說不出聲音！他害怕地想要掙扎逃離，卻連身體也不能動了？！

怎會這樣？！

白衣男人一笑，坐下把尚千水擁入懷中。修長五指徐徐梳過他順滑的墨發，末了把那髮帶一扯，讓千絲如瀑散開，逶迤於幽藍寒冰之上……柔和剔透的美麗，顛魂倒魄，幽幻魔魅的氣息，惑亂眾生。

這一切，實在像極了那水中的女子。

白衣男人含笑地深視著懷裡的人兒，不知天意可有生世輪迴之說，只道此世予他又添了幾許天真爛漫，懵懂不識。血染而出，純潔而生。不沾一滴的無瑕，令人忍不住的，直想把他摁入萬丈深淵下的黑暗之中，讓渾濁紅塵來染遍他這一身的冰清玉潔……

「千水乖，想不想來聽個故事？」

白衣男人深深注目著他，幽魅如夜的瞳眸，彷彿能攝人心魂。

尚千水不住搖頭，喉嚨哽堵著，拚命張合的嘴唇，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泣聲……

以指腹揉弄在他柔軟的唇瓣上，看著那冰白的顏色逐漸化開殷紅，白衣男人嘴角勾起一抹深笑，「這故事你一定很有興趣聽的，因為……」傾身俯下，呼息順著尚千水那白凈的臉兒而飄入他耳中……

「這是一個，關於『感情』的故事。」

尚千水很想用力推開這男人，但身體被牢牢控制著，對方的力量凌駕於上，使他無法作出任何反抗。

讓這顫抖著的人兒靠在自個臂彎，白衣男人神秘的臉上，笑著，「千水，你就乖乖躺著好了，這個故事，由我來細細講你聽……」

…………

天北一顆星辰劃過夜空，人間從此有了一位不可方物的男子。

男子清冷如冰，渺渺紅塵，不沾一滴情感。

遙遙之外，還有一位美麗的女子，喜歡穿一身紅艷的裙裳，在漫山盛放的情花叢中翩然孑舞。

情花若血，至毒無情。

風雨交加，女子背以『魔女』之名，被無數起戈伐魔的敵人追殺。夜臨時，她來到一片漆黑的深淵上，意外地，在那遇見了男子……

男子置身儘是蔓延不絕的白冰茫茫，寒霜凜冽的氣息覆天蓋地，人已化為『寒魔』。肆邪失控的寒氣反噬著他的精神與血肉，余命一夕。

那夜，山巔爆發了一場轟烈的殺戮，天空電閃雷鳴，血色染紅了風雨山河，無數殘碎的肢骸頭顱散遍荒野，泣魂游離，怨魂不歸。

當最後之時，女子與男子共同墜入了深淵，在那無盡的黑暗裡，竟又發生了一件不為人知的事情……

…………

白衣男人貼在尚千水耳畔，輕笑低問，「那事情，千水懂？」

尚千水顫了顫，只覺心臟被揪得一痛，不解為何……

…………

曉光破雲，女子為男子以命續命，許他一生一世。

敵與天地，男子為女子以誓諾約，今生今世屬她。

正值情花含苞的初春，女子告訴男子，待冬雪降下之日，她將歸來此地，與他重逢相聚，從此或可相守終生，永不分離。

春秋爛漫，冬日遲遲，當第一片雪花徐徐飄落時，女子已站在與男子初遇的那片深淵上。紛紛細雪下了一天又一天，寂寂身影在雪中等過了一日又一日，不知不覺，已到寒冬盡頭。

寒夜末央，女子站在漫天飛雪中，當還想伴風雪再起舞一曲時，恍然又想到了什麼，雙手溫柔地撫了撫那隆起的腹身……

她微微一笑，解下一身紅艷衣裳，任其在冰白茫茫的風雪中翻飛飄舞，好替她完成了這份最後的心願。

沒有後悔那天所決定的離別。

沒有後悔那段黑暗中的繾綣。

沒有後悔親手為他心臟種入的那朵情花。

沒有後悔盡以今生之命，續予他今世。

餘光最後，她只剩一事遺憾，便是無法等他知道……有個靜靜沉睡於世外的孩兒，來不及與他相見……

…………

「那夜，女子消失在了那片深淵的深處，從此世間再沒有人見過她……」

白衣男人的聲音回蕩在寒淵深處，茫茫渺渺，如憶如幻……

「千水，你喜歡這個故事嗎？」

尚千水動了動嘴唇，聽到自己聲音在問，「你是誰？」

「誒，你真不記得我了？」

白衣男人輕笑，俯身吻住了懷中人兒的雙唇。尚千水霎間瞪開雙眸，目光直迸向對方！

「我是姬未夜。」白衣男人幽道。

尚千水他不認識這個名字。

姬未夜笑道，「你父親不讓你離開尚水宮，不許你接觸任何外人，而你卻總嚮往著那叫『江湖』的地方，為一種叫『感情』的東西充滿好奇……對吧？」

話間，他把手伸進尚千水胸前，在那單薄的水藍輕衣里順撫而下，到了心口那片透著若紅情花的肌膚上，細細摩挲……

「所以……我想你一定會很喜歡這個充滿了『感情』的江湖故事，也一定很好奇的想知道……那男子為何始終沒有出現？還有……那個來不及與他相見的孩兒，後來怎樣了？」

當感覺身體終於能動時，尚千水只別過臉，沒有答理姬未夜的任何。

『叮鈴鈴……叮叮鈴……叮叮鈴鈴……』

驀然，一串如若隔世的音韻悠悠響起，尚千水聞聲轉頭，只見姬未夜的手中，正拿著那個八音盒！

「為什麼你……唔！」

撞開貝齒，直貫舌喉，把一輪充斥著血甜的深吻進行過後，姬未夜含笑鬆開。看著尚千水臉上漫滿的迷惑與困亂，忍不住又把他摁倒在冰面，俯身吻咬他心口浮現的殷紅情花……

「果然……千水你的心，還一直記住著這曲音謠……」

寒淵至深之處，尚千水躺在一片幽藍的寒冰上，恍惚望向白霧瀰漫的穹頂，迷離似幻，縹緲若夢。但覺這一幕情景有些熟悉，彷彿曾幾何時，在此地，與某人，也發生過了一般……

尚千水顫抖著聲音問，「你到底是誰……」

當他這聲落下時，一道日光刺入，劃開了寒霜籠罩的穹頂，冰白一片片地散落著，如灰石瓦解。四周變得朦朧混亂，意識的碎片漫天飛舞，最後，尚千水只聽到姬未夜漸遠的聲音……

「別心急，故事還沒有結束，如果千水你想繼續聽下去的話，就來找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