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三十七」

通常，夜襲者會潛伏於樓頂，揭一隙瓦片窺察動靜。然而百通客棧的樓頂早已漏滿大小窟窿，要看什麼，那是適隨尊便。相反，若樓外有人經過，哪怕絲毫異動，亦會立刻被發現。

「門前掛牌，休棧三日，這位俠士可否有見？」

高止棄仰首道出一句，銅水瓢執於手中，劍氣凜凜。

夜幕低垂，那爹高老闆早已回房熟睡，客棧內漆黑一片，沉靜無聲。忽地，地面一晃，黑暗中閃出一剎銳光，直向燭光處的二人！

明滅一瞬，只見兩道錯疊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了，原來不過虛像。

高止棄回步移影至牆角，把尚千水護在身後，嘴邊浮起自信一笑：敵在暗，己在明，敵為實，己為虛，這人他定能拿下！

想著正要揮劍還擊時，不料對方搶先再發，這回目標竟是那盞靜靜燃燒著的燭燈！

高止棄心下一頓，既知對方意圖，但劍氣沖至已遲，火光瞬間熄滅，恰時烏雲閉月，使四周徹底無光……無光則無影，得意的移影九劍使不出來，可見此人定是在樓外偷聽了不少時候，這下才一擊即中破綻！

可惡！

尚千水抱緊永凝珠，「止棄，是來找你打架的人嗎？」

「噓……」高止棄劃了道噤聲。

習武之人五官敏銳，他根基不差，卻完全察覺不到對方氣息，實為詭秘！而擁有這般能耐的，多半是刺客或殺手……

猜測著，高止棄沉聲道，「跟緊，不要離開我。」

尚千水聽話的與他靠近些，卻見高止棄縮避了下，只因感覺尚千水那身寒氣驟然厲害了許多！以為又是那個情緒不安，內息不調所致，便哄著道，「我在的，你別害怕！」

「不……」尚千水低道，「我剛才自行運功了，現在這樣真氣收不回去……」

高止棄疑問，「哪個真氣？收不回去又會怎樣？」

「這純寒真氣是爹……」那字眼剛道出，尚千水連忙含回嘴巴。然而他身子已在不斷冒起絲絲白霧，寒氣滲入衣衫布料，很快便凝為了薄冰，只輕輕一扯，竟簌簌碎落！

尚千水急忙把永凝珠抱進胸懷，無措道，「我，我從來沒試過這樣……也不知道會怎樣……」

碎冰凝光，點點如幻，那白凈剔透的酮體繚霜繞霧，纖細柔和，如若冰玉……朦朦朧朧之間，高止棄感覺丹田衝起了一股陽熱，全沒來由！他暗地一驚，趕在那唇幹舌燥的反應也跟著跑出來之前，快手脫掉外袍給尚千水披了上去！

卻不想，當觸到他那裸露的肌膚時，剎有一股鑽心蝕骨的凜寒直衝五臟六腑，感覺何其激烈，叫高止棄險些氣絕！

禍不單行，此時藏於暗處的那人亦不失時機，再次發來數枚銳光！高止棄只得強忍著揮出劍氣擊開，但他體內遭受寒氣侵蝕，力道不足見乏，一枚飛針沖脫了劍氣，正中他的中脈玉堂！刺麻的感覺泛起，高止棄蹲下身，眉宇擰緊……

「止棄！」

尚千水彎身扶他，豈料他手心的冰寒穿皮透骨，在這非同可小的一扶之下，使得寒上加寒，寒寒疊增，讓高止棄徹底的倒了在地，臉容淡白，氣息奄奄……

「啊，止棄！」尚少主急了，「這下怎麼辦？！」

是呀……內憂外患的，這下該怎麼辦呢……

好不容易緩過氣來，高止棄喘著問，「你告訴我，這個叫純寒真氣的東西要怎樣才能收回去？」

尚千水裹著衣袍，抱起永凝珠，嚐試以己身內力引導真氣回溯經脈，卻無法成功。

「要水……」

「水？」

高止棄左右兩看，視野蒙漆一片，但記得桌上擺了壺茶水的，於是冒著隔岸飛梭的暗器，摸去倒了一杯滿的回來，「然後呢？」

尚千水搖頭，「不行，這點不夠的……」

高止棄又來回了一遍，這次提了整個水壺，「如何？」

「要一個水池才行。」

「水池？！」

這裡不是尚水宮，房間哪來個水池！

但見尚千水身上散發的寒氣越來越濃，凜冽難抵，周圍事物已在漸漸凝霜，更有一股冰封天地的勢頭，高止棄只好咬牙，「廚房有個大水缸！」

話落，黑暗中竄出了一束密密麻麻的光！心道不妙，高止棄一把將尚千水逼進牆角，以身擋護。

「止棄！！」

見著數發銳光沒入了高止棄背部，尚千水臉色刷白，心跳險然紊亂！

「我沒事，你別亂動就可以了……」

這『沒事』並非逞強安慰，而是真的沒事！對方招式疑似刺客殺手，以為襲來之物定是毒針銳刺之類，卻出乎所料的，竟是一堆不三不四的硬物……

到底都是些什麼東西，四周太暗無法看清，但覺身背被擊中的地方皆是運功大穴，且每處都精準無誤！此人是個點穴高手，想要封他功體！

正想著，又有一波不明硬物襲來！

尚千水突然搶出一步，挺身擋在前面。高止棄見狀，使力將他推回牆角！

「別亂來！萬一對方先虛後實，來根真的毒針怎辦！」

「可是……」

「我帶你去廚房！」

不待猶豫，高止棄又脫下件衣服給尚千水的身子再裹了層，接著橫抱起他。這不吃東西的人兒分量單薄得很，提勁以一臂力量足可應付，而騰出的另一手則取過那杯倒來的茶水，即為準備就緒。

碎冰散發著幽幽蒙光，白霧之中，隱見高止棄神色肅沉認真，尚千水不敢多話，只由他抱著自己一縱躍出房外。

空氣沉靜，藉助碎冰蒙光，高止棄瞟了眼拿在左手的水杯，只見那水面正緩向左側傾斜……

他嘴角彎起，不出所料，一個閃點剎間從右面發出，直取他身！高止棄不慌不忙，帶尚千水往左一閃，輕鬆避開。而又順勢躥過迴廊，如風般落在樓梯處。

黑暗裡雖不視對方身影，卻可杯中的水面獲取暗示！杯水左右搖晃，當重心傾左時，則可判斷對方是以左身著力，由此投出角度為右，反之亦然。

如此方法，效果不差甚多。一波過後，全例閃避，眼看高止棄已帶尚千水橫過客棧大廳，直衝廚房……

突然，客棧掀起一陣震蕩，是那人用力給地面大跳了幾下，這可使得杯中水面抖濺渾濁，傾向難辨。高止棄一詫，對方即時逮住機會投出一束暗器，封了他手足三陽經穴道！

三陽經屬十二經脈中的六脈，對方刻意針對，顯然是忌憚東方極所注其中的陽氣。

「可惡……」

高止棄暗暗咬牙，但見廚房大門已近，正打算扔了水杯與那人豁出一拼，此時尚千水在他懷中伸出一手，指尖給杯水輕輕一點，抖濺的水面霎間靜止如鏡，任地面震蕩不已，始終波瀾不起！

「……這？！」高止棄望著尚千水，眼中儘是驚訝……

尚千水回望他，「這樣可以？」

兩雙目光對望間，高止棄突然喊出一聲，「啊！」

只道方才一心貫注於杯水動向而未有感知，當下心神一盪，才驚覺他那抱著尚千水的手臂，快要被寒氣冷結成冰了！

「啊！」尚千水也喊了聲，直直從高止棄脫力的臂彎中掉了下去，身上已凝成脆冰的衣袍砸在地面，花花碎成了冰顆！他爬起來，手抱永凝珠緊捂著胸前，散開的長髮披掩酮體，凌亂中，一雙羞澀若惶的目光望了過來，「止棄？」

高止棄別開臉，血氣上冷下熱的，只得把牙一咬，抽水瓢一擊削碎廚房大門，帶人往裡奔了進去。

此時，那黑暗中的身影倏然逼近，一縷薔薇花香嗅入鼻息，芬芳馥郁，嬌艷欲滴！

高止棄強持心神，指向角落，聲音夾了層沙啞，「那有一口大缸水，接著要怎做？」

尚千水抱起永凝珠，光身子的小步跑過去，見水缸口徑足寬，便回頭道，「來一起浸進裡面！」

「什，什麼？！」

剛摸到的火摺子滑手掉了，高止棄急忙蹲身撿回，只怕自己沒聽清楚，再問，「我也要浸？！」

「快點。」尚千水催道。

「這……」

猶豫中，一股熱流自丹田涌盪全身，高止棄怪罪在東方極那些陽氣上，強逼自己鎮定道，「要麼……你還是先說清楚……我們到底要做什麼？？」

事態迫切，尚千水無法與他詳說，只得道，「要容於水中讓真氣渡予你身再返我體內，這樣才能使溢出的真氣收回。」

「什麼你的來了我，我的去了你？！」高止棄聽得滿額大汗……

尚千水已先浸入水缸，但見他還在那莫名糾結，心急喚道，「止棄你快點，不然我怕要……」

話未完，一道猛閃破出，來勢似要打碎水缸，高止棄及時揮出一擊劍氣撞開，卻覺另一隻手背傳來扎痛，是所拿的火摺子被暗器打碎了。

「你是什麼人！」

漆夜無光，於他移影劍式劣勢，所以這道不為問名，只為引出對方聲響，好尋聲攻擊。

但那人顯然沒有入計，依舊潛於暗中無聲無色，高止棄呼風作試，無奈不得結果。懊惱間，一線綠光竄來，扎入了他左心天池穴，頓時難以呼吸！

高止棄伏跪在地，仰首望天，穿過樓頂窟窿，但見濃雲閉月，滴光不施……

「止棄！」

聽到尚千水的喚聲，高止棄又轉過頭來，臉上霎的目瞪口呆！

「你，你，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