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十六」

高止棄有個爹，名叫高止寒。少年時長得玉樹臨風。當然，現在也是個相貌堂堂，中氣十足的男人。

這父子兩人在越良城有一家『百通客棧』，十分出名，每日客似雲來，因而生活過得頗為富裕。

但其實，這雙父子一開始混得並不算太好……

高止棄的爹總跟他說：你不是親生的，身世坎坷。

孩童時，高止棄信以為真，有點小黯傷，還想過要像說書故事裡的那些大俠一樣，幼時勤練武功，長大後闖天南地北，尋找自己的身世之迷。

說不定，自己還會是哪位神秘莫測的武林盟主和魔教教主的孽愛結晶，又或者某位背負著一段恩怨情仇的蓋世大俠所遺落的私生子呢？

令人有點小激動啊，是不是？

然而，後來越長越發現不對勁……

每當他問起有關自己的身世時，那爹一時說是從深山詭洞里撿回來的，一時又說是從路邊茅廁撈上來的。還有說是某位準備要去跳懸崖的女俠託付給他的，甚至是天上雷電劈中棵大樹後爆出來的……

總之，版本之多層出不窮，每次答的都不一樣！

這些在孩兒時當故事聽著好睡覺，但隨著高止棄漸漸長大成人了，也要只覺荒謬。

既然爹不肯說，那就去問問別人吧，越良城很大，總會有人知道的！

這個當然了，從百通客棧的左鄰右里，乃至越良城郊野的村落散戶，根本無人不曉此事……

說話，

高止寒少年時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只輕輕沾過花叢，已不知惹來多少芳心暗許。當時，楚家千金楚懷鈴就是其中一位。郎情妾意相見傾心，花前月下的浪漫總有。鳳冠霞帔，交拜三杯，洞房花燭一夜後，兩人由此結為夫妻，共攜連理。

隔年，一個名字叫高止棄的小娃娃出生了。

聽著那聲聲響亮的哭啼，高止寒感受到了人間最美滿的福祉。

等到高止棄周歲抓周的時候，高止寒特意準備好了一堆東西：算盤、錢幣、元寶、賬簿，秤桿之類。

誒，這些東西的含意好像並沒有太大別區？

不錯，高止寒是個熱衷生意的富商，所以他也希望兒子將來能跟自己一樣，過上榮華富裕的生活。

還是個娃兒的高止棄，撒開四肢往前滾啊滾，很快滾到了那一堆東西上，又大又圓的眼睛眨了眨，面前每一件都散發著燦燦光亮！然而橫豎可選不選，畢竟選哪個都差不多。圓溜溜的眼珠滾了滾，肉嫩嫩的小手伸出一抓，抓出了個金光閃閃的東西！

是算盤還是元寶？？高止寒別臉窺笑著，心中興奮期待……

不對，怎麼有隻銅水瓢在裡面！？

高止寒的下巴掉了。

妻子告訴他，那是剛才給兒子洗澡後忘記放下的。

哎，水瓢就水瓢吧，也只能這樣了……高止寒抱起高興地耍著銅水瓢玩的小止棄，仰望天空。

朗空黯下，烏雲聚攏，風雨欲來。

高止寒經營在外的生意全搞砸了，時運不濟，一連損失了好幾把，結果欠下一疊厚債，家境陷入窘況。

楚家得知此事，逐漸對他翻起臉色，妻子楚氏視而不忍，私下取了娘家的錢給丈夫渡濟。高止棄當即一口拒絕，只堅持自己有辦法保住高家，要妻子把錢拿回去！

偏偏事情暴露得太快，楚家的人趕來，紛紛指斥高止寒的潦倒無能，各種罵話不堪入耳也罷，還強行將他妻兒楚懷鈴和高止棄拖了回娘家。

高止寒被逼得又急又氣，無奈之下，變賣了家裡所有東西，什麼傢具古董，祖傳信物，棉被衣服，鞋襪褲衩，總之能換錢的通通都拋出去了，家裡一洗如空，最後獨留了那隻高止棄周歲時抓的銅水瓢……

幾經坎坷波折，高止寒總算還清了債。那天，他帶著身上唯一的銅水瓢趕去楚家，一心想把妻兒接回來，重新開始。

結果，當見到面前那頂大紅花轎時，他徹底白了，連人帶心，從皮到骨，一片空白……

話說一卷金冊《武林榜》在江湖上橫空而出，掀起了一股殊能競逐的風潮。而能為超凡又戰績卓越的武林高手則成為了眾人傾羨仰慕的對象，一旦名錄金冊，更是名利雙收。

如此，當有幸遇到一位『榜上有名』的武林高手前來求親時，楚家是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楚懷鈴要改嫁他人，這事全城都知，唯獨高止寒在最後一刻才知……

花轎隊伍一路去，高止寒在後面一路追，花轎里傳出高止棄的哭聲，那年，他還是個小小的娃兒。

高止寒不會武功，一點都不會。他用自己的雙腳拚命地跑，拚命地追，從越良城一直追到原河對岸的恆陽城……

眼看一切將成定局，無法挽回，小小的高止棄突然從那頂大紅花轎上跳了出來，撒開短短的腿丫，向著父親奔去！

爹爹！

一聲叫喚，重燃了高止寒的決心。

楚懷鈴下轎想去追高止棄，而新郎，也就是那位武林高手只使出點輕功便把高止棄抱了回去，也不看高止寒一眼。

高止寒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樣想的，望著騰飛在半空，抱走了自己兒子的那個男人，他舉起身上唯一帶的那隻銅水瓢，使盡全身氣力，將之扔了出去！

『咚』的一響，不偏不倚，正正砸中了那位武林高手的頭殼頂！

天空一抹身影，直線墜下……

於是，高止寒撿回自己的兒子和那隻銅水瓢後，頭也不回地走了。父子兩人從此過上相依為命的生活。

高止寒用布捂了自己那張眾人皆知的玉樹臨風臉，每日拿著一隻銅水瓢，在『百通客棧』里洗碗打雜，而小小的高止棄待在他身旁，幫忙提水擦碗，或者打破面碗。

事情說來又有點意思……

每當有武林人來到越良城歇息，他們都必定會選擇百通客棧，就像某種俗成的定律。亦因如此，在百通客棧裡面常年都有各式各樣的武林高手出出進進，打打殺殺。刀光劍影的場面在這座客棧里不時上演，不分晝夜。從樓頂牆柱，到門窗桌凳，斷折碎裂的打鬥痕跡隨處可見，多不勝數。

初時，高止寒有些擔怕，每次見要打起來了，都急急拉著高止棄躲進廚房。但後來因為見得實在太多，也就覺得不外如是了。

慢慢地，只要客棧里有人打架，高止寒都會拉著兒子從旁觀斗，好看清那些武林人所施展過的一招一式，還用紙筆認真記錄下來。在教高止棄念書識字時，高止寒也將自己繪製好的一本本『武功秘籍』交給兒子學著練。

每頁一張招式圖譜，附上幾行解析的字，簡淺粗略，但這對於完全不懂武功的高止寒來說，已用盡了最大努力。

他常對兒子說：你不是親生的，身世坎坷，所以一定要練好武功！

高止棄只問：不是親生而且身世坎坷，跟練好武功有什麼關係？？

高止寒告訴兒子：就因為不是親生而且身世坎坷，所以你將來一定要找到個好妻子照顧你！

練好武功，才能保證你將來的妻子不會因為你沒有武功就舍你而去！

練好武功，才能保證你將來的妻子被人搶了後可以靠自己挽回來！

練好武功，才能保證你將來一定有個妻子！

所以，為了那個『將來的妻子』，高止棄必須練好武功！

高止棄聽不懂這個『不是親生爹』在說什麼，但能感受到父親對自己練好武功的期盼，所以他聽從了父親的說話，勤練武功。

或者真有那麼點與生俱來的天賦悟性吧，高止棄就靠在百通客棧里每天看人打架，每天自己練習，最後竟真的無師自通，練就了一副不錯的武功根底！

高止寒看著自己學有所成的兒子，欣然感動。能夠見到父親高興，高止棄當然也很高興，除了……

你不是親生的，身世坎坷！

日子一天天過著，高止棄漸漸長大成人，除了擁有不可多得的好身手，還生了張不遜於他爹當年的玉樹臨風臉。

高止寒用積蓄投了幾樁買賣，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掙到一筆可觀的資本。然後他毫不猶豫的把所有錢都拿出來買下了百通客棧，當上這家神奇客棧的老闆！後來，他甚至將這家神奇客棧經營得更加『神奇』了，吸引到無數前來越良城的旅客爭相光顧，名聲響亮！

父子兩人的生活越來越好，眼下家財萬貫，衣食無憂，然而，高止寒還是不停地跟高止棄說……

你不是親生的，身世坎坷！

天吶，那真相就連城郊黃媽家裡養的豬都知道！！

高止棄對這個『不是親生爹』十分無語。

或許吧，高止寒只是想透過這種方法，勉勵兒子奮勇自強，順應時勢練好武功，將來能夠找到一個好妻子共度人生，不要再重蹈自己的舊轍……

不過，也真是一種『特別』的方法啊！

人生總是大起大落，笑淚交雜，若能尋得一人願意相守相伴，不離不棄，笑時可以一起笑，淚時也可以一起淚，就是福祉。

畢竟是經歷過笑淚的人，當高止棄名錄金冊《武林榜》之日，高止寒表現得很高興，而當兒子武功被廢剩一成之時，高止寒也沒有顯得太激動。看著他從金冊榜頭直墜至榜底的戰績，高止寒只說，人生大起大落，不要放棄就好。

但說還有個事情令他憂心不已，難以釋懷的，那就是時下之勢唯武獨尊，兒子武功廢剩一成，十年不勝，將來怕找不到好妻子了呀……

把那捲金冊《武林榜》翻來覆去的看，結果發現『高止棄』的名字下面還壓了個『尚千水』！

高止寒道：誒，不是親生兒子啊，說不定……他比你更廢！

高止棄道：不是親生爹啊，你又想怎樣？

高止寒道：你快去找他打架吧！

高止棄道：一定要嗎？？

當然！為了將來的妻子，你一定要跟他打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