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的世界就是這樣，哪怕內心壓抑悲哀到快要崩潰，但在所扮演的角色面前，還是要偽裝成最強大的模樣，彷彿從不曾有過心事，彷彿巨人般無堅不摧。

清若軒抱著軟軟可愛又依賴他的兒子，幾乎徹夜未眠。

他在想，楚鯨為什麼會從當初在孤兒院時的那個，只願意和他在一起的青澀少年，變成了後來心機深沉、善於偽裝的男人。

又是什麼，讓他在得到一切離開以後，卻又在時隔多年的今天，忽然重新出現在他面前。

是看慣了鶯鶯燕燕，覺得這世上只有他最好？還是揮霍過度又再度落魄，打算再來他這裡撈點油水？

清若軒覺得，後者的幾率，是佔了九成九的。

但很可惜，他身上已經沒有什麼油水可撈了。目前他自身唯一的價值，大概就是能讓楚鯨在憤怒之時發泄一下，好歹還是個免費的鴨。

清若軒這麼想著，幾乎快要被自暴自棄的情緒給搞崩潰，在心煩意亂之中昏昏沉沉，總算是在黎明快要破曉之前，皺著眉頭睡了過去。

在夢裡，他又見到了少年時的楚鯨。

比陽光還要耀眼的少年，站在斑駁的樹影之下，面無表情地遙遙看著他。

少年的個頭躥得很快，但身板卻太過瘦弱，孤兒院的衣服又總是不合身，穿在他身上越發顯得鬆鬆垮垮、空空蕩盪，就好像是從來不曾吃飽過的流浪者，被好心人施捨了一件大三個號的衣服一樣。

「楚鯨，」清若軒被身邊來領養他的舅舅牽著手，隔著一段距離大聲喊他，「我要走了，以後我還會再回來找你的。」

楚鯨並沒有回應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轉身跑走了。

在陽光下奔跑的少年的背影，在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是清若軒的夢靨。

在清若軒的夢裡，楚鯨就是這樣逃離了他的身邊，再也沒有回來。

他甚至認為這是一種懲罰。

年少時，他先離開楚鯨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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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若軒從彷彿快要窒息的錯覺中醒來。

小沐沐正依偎在他懷裡，小手抓著他的睡衣領口，小腳勾著他的一條腿，整個小人兒都是一種強烈霸佔他的睡姿，唯恐他會趁著他熟睡時跑了一樣。

清若軒緩了緩，輕輕拍拍兒子的後背，拿過枕頭邊的手機來看了一眼，剛過七點一刻。

因為今天小沐沐不上學，所以他定的是七點半的鬧鐘，公司九點上班，時間還很充足。

清若軒又等了十五分鐘，才嗓音溫柔地把小傢伙給喚醒：「寶貝，醒醒，準備起床了。」

小沐沐在清若軒懷裡蠕動了幾下，蹭了蹭小嘴邊上流出來的口水，繼續呼呼大睡。

「乖，起來了。」清若軒耐心哄道，「爸爸今天還要上班，沒辦法帶你。等下吃完飯之後，送你去張爺爺張奶奶家玩，好不好？」

小沐沐聽到清若軒這麼說，立馬就睜開了眼睛，小人兒騰地一下坐了起來，頂著一頭鳥窩似的小捲毛，糯糯道：「好！沐沐現在就要吃飯飯~」

「乖，先洗臉刷牙。」清若軒抱著兒子走向衛生間，給他腳下墊了個小板凳，培養他自己刷牙洗臉的能力。

小沐沐乖乖地自己洗漱完畢，又在清若軒的照顧下自己吃完早飯，便主動換好小衣服，背上小書包，早早地站在客廳門口等著清若軒了。

清若軒收拾好上班的東西，便拿上鑰匙和手機，帶著兒子出了門。

張伯和張嬸是清若軒對門的鄰居，平日里只有老兩口在家，孩子在國外又不經常回來，所以每次見到小沐沐，都會分外喜愛地邀請他去家裡玩。

久而久之，小沐沐便和老兩口親密起來，偶爾清若軒一個人帶不過來的時候，也會把小沐沐託付給他們，每到逢年過節，便提著禮品去老兩口家拜訪致謝，鄰里關係維繫的十分融洽。

來到對面敲開門之後，張伯看到小沐沐，便很是熱情地把小傢伙給抱了起來，刮著小孩兒的鼻尖道：「小東西，是不是今天不上學啊？」

「四噠~」小沐沐在張伯懷裡動了動，笑嘻嘻地道，「哦~我子道惹！張爺爺今天也不上學！」

老人被小傢伙給逗得開懷大笑：「哈哈哈！是是是，爺爺和奶奶今天都不上學！」

「張伯，又要麻煩您了，」清若軒頗為不好意思地開口道，「晚上下了班我就來接他，您多費心了。」

「沒事沒事，」張伯連連擺手，道，「年輕人嘛，要以工作為先。我和你張嬸天天在家閑著，有這個小傢伙來陪我們說說話，我們高興都來不及，怎麼能叫麻煩呢。」

「您別帶著他上街買東西了。」清若軒又囑咐道，「小孩子什麼都新奇，什麼都想買，回來我要說他的。」

張伯聞言一頓，又笑著道：「哪有買東西啊？什麼都沒買！小傢伙可懂事著呢！呵呵……」

清若軒道：「上次您給他買的玩具，我在他書包里發現了。」

「……」張伯顛了顛懷裡的小沐沐，嗔怪他道，「你這個小傢伙，不是讓你回家趕緊把玩具藏起來嗎？忘啦？」

「唔~」沐沐無辜地眨巴眨巴大眼睛，「沐沐藏起來惹！可是被爸爸收拾書包的時候發現惹！」

「唉，小笨蛋，藏在書包里也叫藏啊？」

「唔……沐沐知道惹！那沐沐下次藏在抽屜里！」

「哎喲喂，傻寶貝，你這都說出來了還怎麼藏啊？」

清若軒無奈地看著一老一小的互動，又不放心地叮囑了幾遍，眼看著上班快要來不及了，這才轉身離開。

外面的大雨還在下，清若軒從手提包里拿出摺疊傘來，打開防盜樓宇門，撐開傘，便準備衝進雨幕里去。

卻在踏門而出的一瞬間，被身後突然伸出來的一隻手，給緊緊抓住了手腕。

清若軒先是一驚，又下意識地回頭一看，便看到在樓宇門外的地面上，正盤坐著一個挺拔瘦削的男人。

男人的眸子很深很冷，看向清若軒的目光，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漆黑漩渦。而他抓著清若軒的那隻大手冰涼透骨，甚至還在微微顫抖著，臉色也蒼白憔悴的嚇人。

正是在樓下門外坐了一夜，被淋了一夜風雨的楚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