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祭六月初四
小說: 臣服 作者:洛水苍穹 字數:2953 更新時間:2019-07-06 02:37:41
玄武門。
李世民看著他的太子兄長騎馬來到城門前,身後是四弟李元吉與侍衛。
他看著兄長與四弟躊躇不前,他聽到李元吉叫了一聲「大哥!」然後二人開始交頭接耳,好像在激烈地商量著什麼?
李世民看著,邊看邊攥緊拳頭。
「殿下莫急!」耳畔響起尉遲敬德的聲音,「等他們進了城門便任殿下宰割。」
李世民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一直在盯著他的兄弟。
他們離得——太近了!近到李世民都在懷疑元吉的嘴是否已咬到太子兄長的耳朵?
而太子哥哥因為身材較元吉瘦小一些,此刻離得甚近,從自己這裡望去倒像極了靠在自己弟弟的懷裡,像極了在聽著弟弟說著悄悄的……「情」話!
李世民閉上眼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一幕太過刺眼,他需要控制自己的情緒。他知道他們一向親近,這些年來,可能背著自己再親近一些的事情也做過……
不!不論他們親近到何種程度,今天都會是一種終結。
以李元吉的生命為代價!他——必須死!而太子,兄長,建成……
「他們進來了!」尉遲一聲極輕的低吼,李世民立刻利索地轉身走下城牆。時機一過不會再來,他精心布置,等待的不就是馬上要來的那一刻嗎?
「太子我殺,其他人不留活口!」李世民淡淡地吩咐,然後上馬睥睨群雄。
他知道自己說的每個字都是千斤之重,這些惟己是從的死士絕對會一字不改的執行,這些人將跟著自己一起走向人生的至高點!
……
李世民的箭指向兄長。
他看著兄長俊秀的面容在看到自己時詫異,看到長箭時震驚,再到現在的無所畏懼。
他聽著他的兄長問他:「能否放四弟一條生路?你要的只是我的命,只要我死了,他就不會成為你的絆腳石。」
他聽著李元吉回答:「大哥,不要求他,我與你一起。」
他笑了!
李世民只微微翹翹嘴角,卻也是笑了,他相信他的太子哥哥已然明白自己的決心了。
李建成不再看他,而是偏頭將手放到元吉的肩膀上,用無比溫柔地語調對元吉說:「元吉,如今這樣是阿兄連累你了。若這世間真有轉回,下輩子,阿兄補償你。」
「能和太子哥哥同生共死,元吉無憾!下輩子,元吉還陪哥哥打天下。」
哼哼!李世民的心內在冷笑,他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為他們的兄弟情深落幾滴淚呢?
李世民看著李建成轉過頭,看他在看向自己的剎那,原本盪著的溫柔眼眸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目光卻是可以凍徹周身,乃至骨血,凍到他的手早已僵硬而不再微微地顫抖。
城門外的殺聲已響起,李元吉喜上眉梢。
「殿下!」尉遲敬德高聲提醒。
與他聲音一同發出的是箭聲!
「嗖!」
「噗!」箭入血肉。
聲音竟然是那樣的響,響到一直在李世民的耳膜里震動,揮之不去。
……
一切都已結束,李世民已坐在那個高高的椅上,他提筆蘸墨開始下發第一道敕令。
墨多了,還沒有寫,墨點竟然滴到了紙上。
他剛要換一張,卻赫然發現原本漆黑的墨點竟然變成了紅色,變成了和鮮血一樣深的紅色。
李世民愣住了,他看著那毫上的墨一滴滴墜在紙上,瞬間變成血紅,到最後整枝狼毫都是血紅色,「吧嗒吧嗒」地掉在紙上。
這是怎麼回事?太累了吧!李世民揉揉自己的眼睛。突然,他的手停下了,手上載來一種粘糊糊的感覺,這是……
他慢慢將手從眼皮上拿開看了過去,天!難道是……不是筆墨的原因,而是,自己的眼睛……在流血?!
李世民一下睜開了眼睛!
昏黃的燈光,滿目的熟悉感。原來,自己在做夢,又夢到了玄武門的那一天!
看來是太累了,竟然在書房的榻上睡著了。
是該……放鬆一下了。
離上一次,有一個多月了吧?
李世民站起身,吩咐下去,「擺駕聞香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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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綿陰雨,又值深夜,宮裡除了當值的都在屋內未出來,聞香苑亦是如此。
宮娥施禮剛要出聲,李世民示意他們下去,自己徑直走入內室。
楊氏已休息,李世民看了看,也未打擾,在那副山水畫旁動了動,暗門立刻大開。
撲面的陰涼與潮濕之氣讓李世民窒息了一下,頓時想到,李建成的身體是否吃得消?怪不得他的身體總是冰涼的。
兩個月總共來這裡五六次,從來沒有到過暗室,李世民不禁有些懊惱自己的粗心。
李世民用手止住正要給自己行禮的宮娥,悄聲問道,「他可還好?」
「回陛下,大公子還好,就是時常咳嗽。」
李世民點了點頭,「以後每天上下午可帶著大公子在屋內坐半個時辰,切記,盯住了!院外等候。」
兩名宮娥領命下去,李世民自己前往李建成的住處。
立於門口,李世民並沒有急於進入,只是自未關嚴的門縫巡視室內環境。
撇開這裡是暗室,整體布局還算是合乎心意。李建成未睡,正在臨摹字帖,一筆一畫好不仔細。
多日不見,他又瘦了,尖巧的下額,高挺的鼻樑,略蒼白的嘴唇,濃密的眼睫,整張臉靜得無一絲生氣,美則美矣,卻……還是自己那個意氣風發,笑起來春風拂面的大哥嗎?
李世民皺了皺眉,自己的心忽疼了一下。
是為了眼前的人?
輕輕走進去,慢步移至書桌前,那個正在寫字的人竟然沒有一絲察覺,兀自端著筆認真地寫著。順著他的筆尖,那紙上寫的是元吉,承道,承德,承訓……,竟然是……
李世民冷「哼」一聲,李建成筆尖一顫,才知道有人進來了,但他依舊將承度的名字寫完,才放下筆,平靜地望著李世民。
李世民很不喜歡他這種樣子,他寧可李建成還像貞觀元年那樣日日發脾氣,恨不得手刃了自己,那樣他最起碼知道對方在想什麼,而現在,他卻一無所知。
這樣想著,本就因看到紙上的名字不快地心情更加鬱悶,臉也沉了下來。
「怎麼?才幾日未見,規矩竟忘了?!」
李建成動了動嘴唇,猶豫了猶豫,才道,「你等我祭奠他們。」拿起剛剛寫完的紙放在燭上讓之慢慢燃燒。
李世民一愣,才猛然想起今天竟然是六月初四,怪不得自己會做那樣的夢!
他在祭奠親人?
親人?難道我不是你的親人?自你當了太子,再也未正眼看過我,……不,你我早已不是親人,自你縱容元吉在我的杯里下毒,你我就不再是親人,不再是了!
這樣想著,李世民一把抓住李建成的手腕,很是不快,「替朕寬衣,快點。」
李建成本無表情的眼眉立了立,憤然抽出自己的手,斥道,「我說了,等我祭奠完!」
李世民一把將李建成攥在手裡的紙奪過來扔在地上,揚手就是一記耳光,打得李建成一個踉蹌,若不是書桌擋著,恐怕早已倒在地上。
「竟然跟朕稱你我,你也配?」李世民的目光盯著對方嘴角的血跡,無視心中一閃而過猶憐之情,拽著李建成的胳膊使勁往榻上一摜,就要挺身而上。
哪知今日的李建成竟與往日不同,見自己撲過來,突然揚起一腳,正踹在李世民的小腹上。
李世民毫無防備,被他踹得退後幾步,李建成趁這個時候起身就往外跑。剛跑幾步,自己的頭皮一陣劇痛,已被李世民揪住頭髮抓了回來。
「真沒想到啊,你竟然還有跑的力氣?」李世民面目猙獰,手中的力量不減反增,痛得李建成緊皺著眉頭。「要是用在床上,肯定是滋味甚妙啊!」邊說邊要撕對方的衣服。
李建成氣力已竭,萬般無奈,只好輕道:「能不能……不要在今天?」李建成的目光閃著痛苦,閃著哀求,「世民,算我求你!」
世民?這一聲『世民』叫得李世民一陣恍惚,有多久沒有聽到了?從當上秦王開始,再也無人叫過自己的名字。尤其是眼前的這個人,當年自己有多祈盼他能像對待元吉一樣看待自己?當年有多希望他像叫元吉一樣叫自己世民?
沒想到直到今天,成了自己的階下囚,當了三年的階下囚,卻為了死去了的人,才讓自己得償心願。
「哼……哼哼……呵呵……」李世民冷笑,又像在苦笑。
「滾!滾出去!!」良久,他突然鬆開了手,怒道。
李建成有如遇大赦一般,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李世民深吸兩口氣,才慢慢走出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