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跑出去多遠，那些東西似乎都沒有追來。

總算在街道上見到活人之後，唐年才徹底放鬆下來，抱著陳年歲一跤摔在路邊。

陳年歲聽到身旁傳來唐年紊亂粗重的喘息聲，心中懊悔，只能抱著唐年一個勁兒地柔聲安慰他，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告訴唐年，年歲會一直陪著糖年哥哥的。

唐年恍著神兒，下意識將自己此刻所能觸及到的唯一活物比剛才更緊更用力地抱住了。

以往都是陳年歲纏著唐年要他陪自己一起睡覺，而這回，十二歲的小少年第一次小心翼翼地開了口，問懷中六歲的孩子道：「年歲晚上可以繼續過來介家陪哥哥一起睡覺嗎？」

陳年歲忍著狂噴而出的振奮，揚著嘴角，乖巧地朝唐年點了點頭：「可以哦。」

這回換做陳年歲搖身變成小大人，哄著唐年安然入睡之後才輕輕從他懷裡退出來，細心地為他蓋好毯子，最後偷偷摸摸溜去了唐年所在卧室的衛生間。

這回沒有等陳年歲開始召喚，拘魂鬼就十分自覺地出現在鏡子里。

「你不是說沒有那麼恐怖的嗎，為什麼唐年被嚇成這樣了！」陳年歲氣鼓鼓地朝鏡子叫嚷著，後又怕吵醒卧室里的人，趕緊捂了嘴，壓低聲音：「大騙子。」

拘魂鬼很無奈：「你不要以我這個鬼差的害怕程度來衡量一個十二歲小毛孩的膽子啊……」見陳年歲一直在瞪他，拘魂鬼只好改了口，道：「好吧，我以為那東西不會出來的，畢竟都消失那麼多年了。誰知道它今天突然又出現了。」

「那東西？」陳年歲有些疑惑。

「是啊，那東西。」拘魂鬼輕嘆一口氣，道，「他生前，是一個待人溫和的書生。」

陳年歲帶唐年所去的小公園那片區域，曾是民風淳樸的古代村落。

幾百年前，那一帶怪病橫行，死了數十人，還有將近百人感染了怪病一直得不到治療，奄奄一息。

後來有個出遊到此地姓黃的道長掐指一算，道是此地中邪。為村民們獻上一計，說是只要將一個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人與那些得了怪病的村民放在一塊燒成灰燼，這種怪病就會消失。否則整個村子的人都得感染而死。

村民們當時已經被逼瘋了，也不管道士說的是真是假，把村裡唯一一個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柳書生不由分說綁了活活燒死在事先挖好的放了近百個奄奄一息村民的大坑。

柳書生死前狠命掙扎，哀嚎連天，喊得嗓子啞了，嘴巴裂了，哭得眼睛瞎了，可是那衝天的火光並沒有喚回村民們被死亡的恐懼蒙蔽的良心。他們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平日里待他們很好的柳書生被活活燒死。

事後，不知道是誰傳出風聲，燒死柳書生消除怪病的消息是假，而為他們獻計的黃道長與柳書生有著深仇大恨想要害死他卻是真的，因此黃道長設了這麼一個計，不惜賠上近百將死之人的性命，利用無知村民害死了柳書生。

村民們想要找黃道長報仇，道長卻早已溜之大吉，再也找不到。

心裡愧疚的村民們只得在柳書生被燒死的地方蓋了座廟，來慰藉他的亡靈。可含憤而死的柳書生並沒有就此作罷，他的亡靈不入輪迴，又強行扣住近百村民的遊魂，攜著他們夜夜遊盪在村中的各個角落。慘死的柳書生見人就笑，笑聲凄慘，笑得嘴巴全部裂開，笑得眼珠子滾落塵土，把將近半個村子的人嚇得精神失常。

也有許多人傳言他們半夜出屋解手，不止一次地看到過被修成廟的原先是百人坑的地方燃起了熊熊大火，就跟那天燒死柳書生一樣。火光中，青面獠牙的柳書生披散著頭髮，踏著烈火而來，他所過之處，草木皆敗，生靈塗炭。而第二日卻總會恢復原樣，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這是柳書生的報復，他要嚇死全村的人給他陪葬。

村民們再也忍受不了，終於陸陸續續地搬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後來啊，時光的長河依舊在流淌，柳書生、黃道長和村民們只是時光長河中一些卑微的游魚罷了。村子就這麼沒落在滾滾塵埃之中，柳書生的亡靈也逐漸不再出來為非作歹，就好像安息於塵世中。

又過去百年，這片荒敗的土地曾被人開發過幾次，建過遊樂園、商業街，最後卻無一不以停業失敗告終，以至於現在成了一座沒什麼人氣的小公園。

拘魂鬼告訴陳年歲，他昨晚給陳年歲的鬼物只會引來那些被燒死在百人坑裡的村民遊魂，它們傷不了人，只能在人眼前晃一晃，嚇嚇人。

可誰知道百人坑裡的老大竟也罕見地被引出來了。

「我當時在你們旁邊看得著急，可我又沒辦法對付那群東西。好在唐年這小鬼跑得快，那群遊魂也出不了公園。」拘魂鬼撫著心口子，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雖然都是幻象，但那時候公園燃起的火光是挺駭人的，變成厲鬼的柳書生更是連個能看的模樣都沒有。」

陳年歲雖然看不見拘魂鬼所描述的，但他一回想起來那時候唐年發抖的身子與煞白的臉色，便彷彿能夠與他感同身受一般，看見拘魂鬼說的那一幕幕駭人的場景。

「我下次……不會再這樣嚇他了。」陳年歲垂下頭，懊惱地摳著手指甲。

這回自己是真的任性了，為了讓唐年離不開自己而想出帶他去鬧鬼公園嚇他的破主意。唐年現在可不是上輩子護著自己的二十五歲成熟大男人啊，他才是個十二歲的小孩兒，膽子可不一定比十九歲的自己大。好在沒出什麼事情，不然，這一世唯一想要抓住的人就此消失不見了的話，他會痛苦一輩子的。

拘魂鬼挺想從鏡子里鑽出來安慰一下這個可憐兮兮的「小孩子」，可閻王給他下的咒還沒解開，只能嘆口氣作罷，正想說些什麼安慰陳年歲的時候，卧室里卻好巧不巧地傳來唐年迷糊的喊聲：

「年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