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陳年歲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介予家的，他只記得唐年自始至終都牽著自己。

一直一直牽著他，直到三人一同走進介予家一樓的客廳，看見在沙發上搗鼓著洋娃娃的陳年月。

明明是與陳年歲一樣的外貌，眉眼間卻多了幾分嬌氣與柔弱，當真是一個無論誰看見了都會很想好好保護她的女孩兒呢。

陳年歲心道，自己與陳年月果真不能相比較。

這般想著，陳年歲不由得拉緊了唐年的手。他想，陳年月想要從他身邊搶走誰就讓她搶好了，只要她不動唐年，其他人都讓給她。

陳年月顯然也是看見了朝她走來的三個哥哥，當即笑得眉眼彎彎，撇下方才玩得正起勁的洋娃娃便朝介予跑去，恰好撞進他懷中。

「介予哥哥，你剛才去哪裡了。小月一個人真無聊。」

介予十分溫柔地去撫陳年月的髮絲，輕聲回答她：「去接年月的哥哥和我的朋友了，年月你看——」說話間，介予伸手朝陳年歲與唐年指了指，陳年月順勢朝唐年望去，眼前忽地一亮。

「大哥哥，你叫什麼呀，年月想跟你玩兒。」陳年月視線一刻不離唐年，鬆開介予，鬧騰著便要撲向唐年，卻意外地被一隻突然伸出來的小手擋住了。

「他叫唐年。」陳年歲拽著陳年月，愣是不讓他靠近唐年，甚至有些冷淡地望著這位惹人憐愛的妹妹，繼續說道：「他不喜歡人隨便接近他。」

片刻後，陳年歲忽地有些僵住了。

糟糕，剛才一時激動，竟然當著唐年的面撒謊說他不喜歡被人接近……明明前不久自己還一直纏著唐年的……完了完了，這下子要被討厭了吧，沒有人會喜歡愛撒謊的小孩的。

陳年歲一時思緒萬千，一個沒注意被突然發力的陳年月推開老遠，沒站穩跌坐在地上。

「哥哥你好煩啊！」陳年月那張原本小巧精緻的臉蛋兒皺成一團，氣呼呼地朝地上坐著的陳年歲喊道：「怎麼哪裡都有你，你回家自己玩不可以嗎！」

廚房裡為孩子們準備午飯的陳家媽媽與介家媽媽聽到聲響同時探出頭，見陳年月一副生氣的模樣，便知道是陳年歲又惹她不開心了。

陳家媽媽氣勢洶洶地朝陳年歲幾步走過來，揚手正準備打下去，後又覺察到這裡不是陳家，只能彆扭地收回手，語氣不善地指責陳年歲：「怎麼每天欺負妹妹，不知道讓讓她麼？」

陳年歲抬起頭，首先入目的是媽媽不耐的眼，再然後是妹妹得意的表情，最後是正在安撫妹妹的介予的背影。

完完全全沒有站在他這邊啊。

陳年歲輕笑一聲，胸腔疼痛萬分，也是在這個時候，徹底死心了。

原本還犯賤地對你抱有一絲希望，但是現在……算了吧。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再也不會喜歡你了，介予哥。

陳年歲將手心撐在地板上，艱難地爬起身，盡量從容地用小短手為自己拍一拍身上沾著的灰塵，「對不……」

「你不用道歉。」一道清朗好聽的聲音忽地打斷陳年歲，下一秒，陳年歲小小的身體便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他聽見那個聲音繼續響起在自己頭頂，朝那一眾自己厭惡著的人這樣說道：「原本就是她的錯，是她先動手推人的。」

陳家媽媽的臉色有些難看，陳年月直接委屈地大哭出聲：

「你騙人，明明就是哥哥撒謊說你不愛親近人，我才為了你推開他的，嗚嗚嗚……」六歲的小美人哭得梨花帶雨，介予不知該怎麼辦，只能不住地為她擦掉源源不斷湧出的淚，而更加委屈的陳年歲，卻連介予的一個眼神都沒能得到。

好在陳年歲不再在乎他了。

因為——

唐年將陳年歲顫抖著的小身體抱得更緊，還不忘伸手輕柔地拍他的背，以此來無聲安慰他。

陳年歲才不在乎什麼介予了呢，因為他現在擁有了不會偏心給妹妹的唐年啊。

唐年一邊安慰著陳年歲，一邊用目光掃視眼前的三個人，用禮貌卻帶著疏遠的語氣向陳家媽媽開了口：「陳阿姨，年歲沒有撒謊，我確實不喜歡外人接近我，而剛剛年月是想撲到我身上來才會被年歲攔住的，所以我認為年歲沒有錯。我希望您可以給年歲一個公道。」

陳年歲全身一顫，隨著唐年這句話尾音的落下，陳年歲整個人都怔住了。

他想起上一世，也是這個叫做唐年的人，對他說過一句話：

他說，既然你父親包庇了害死你的人，那麼這個公道，就由我替你討回來。

他是上一世唯一一個為自己討回公道的人，卻也是這一世……第一個為自己討回公道的人。

唐年啊唐年，你讓我如何能夠放開這樣一個溫柔的你。

陳年歲扁扁嘴，哇啦一下哭出聲來，眼淚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還好現在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也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孩子，可以像這樣放肆地大聲哭嚎，隨意流淚。

陳家媽媽原本聽了唐年的話之後臉色更加難看了，現在見到陳年歲哭得比陳年月還慘，一時之間竟有些凌亂，到最後竟破天荒地拽著陳年月的胳膊，讓她給陳年歲道歉。

「我不要！我才不要向他道歉！」陳年月掙扎著，精緻的臉蛋皺得更加厲害。

「道歉！」陳家媽媽第一次向陳年月發火了，後者有些征愣，不可置信地望向媽媽，卻只能看見她不耐的臉。

「對……不起。」陳年月抽噎著開了口，生平第一次，朝她向來瞧不起的哥哥道了歉。

陳年歲沒理她，因為他還沉浸在嚎啕大哭的爽快感當中，不想應她。

陳家媽媽嫌丟人，匆匆帶著陳年月回去了，介家的客廳里，只剩了仍舊在哭泣的陳年歲，安慰陳年歲的唐年，與第一次見到陳年歲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介予。

介予走近一步，想要安撫一下突然變得令人心疼的陳年歲，卻被唐年攔下了。

「讓他好好哭一頓吧，憋壞了可不好。」唐年望著自己懷中的六歲小孩，忽然輕笑出聲，「這才是一個六歲小孩應該有的模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