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意坐在監控室的椅子上，盯著熒幕中的身影，手裡不時扣動扳機。

監控室值班警員小鋼端著水杯，沏了壺茶走來：「怎麼了夏哥，這人有情況？」

視頻里的不是別人，正是前幾天被夏意救下來的陳白。

那天人跑得太急，夏意其實並沒有看清他的臉，但只需一眼，夏意便斷定，就是他。

膽子不小，直接湊上門了。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夏哥，你想幹嘛？」

幹嘛，揍他。

夏意和善地眯了眯眼，道：「找人聊聊。」

*

陳白扒著牆根，透著玻璃門望去。

經過這幾天的蹲守和跟蹤，他了解到夏意最常去的一家網吧就是這兒。

在一堆殺紅眼的吵罵聲中，一頭清爽利落的短髮帥哥顯得格外扎眼。

陳白看了兩眼，就半蹲在牆角，撓著頭思索著。

直到一雙藍白logo的運動鞋出現在他眼前，他才抬頭看去。

只是來還不及看清臉，「砰！」一聲，陳白臉被揍了。

隨即一套再熟悉不過的招式，反手就被扣住跪倒在地。

「小子，很夠膽啊。」夏意用腳尖勾了勾人臉，這次總算真得看清長相了，「敢跟蹤我，這麼想進局子？」

「還是說」他低身靠近陳白耳邊：「覺得憑你們剎海幫就能隻手遮天了？」

當然看這小子一臉稚氣，夏意並不覺得他有那麼大本事。

從他今天跟上來，夏意便注意到，尋思晾了幾天也沒見人有什麼動靜，倒不如先抓起來，釣出更大的魚。

這家網吧是他們局的線報點之一，既然沒有收到其它人的消息，夏意打算直接帶人回警局了。

誰料一起身，剛才還被壓制在地的人突然一個勁掙開。

又是這招。

果然是會咬人的兔子不叫。

有了上次的經驗，夏意朝他膝蓋一踢，陳白踉蹌一步，被抵到牆上迎頭就是一拳。

未等夏意的警告，陳白這次急沖沖開口：「我要和你做個交易！」

「去他媽的交易！」夏意往人腿上踹了一腳，「收起那套，真以為我不敢一槍崩了你！」

陳白當然不會乖乖就範，他觀察很久了，這網吧附近治安很好，好到有些格格不入。

就像夏意這張新面孔一樣，與B市空氣中瀰漫的墮落、騷動、暴力相斥。

「你……你先聽聽。」

「不聽。」

……好幼稚的對話。

夏意不想和眼前這個愣頭愣腦的小混混掰扯，壓著人肩膀往懷裡一帶：「有什麼話留在警局裡說吧。」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陳白此刻心裡有些打怵了，後悔聽了師傅的話。

「警官。」他臉上堆起了討好的笑：「我什麼都沒幹，能不能不進去啊。」

他還是一副學生的樣，倆大眼睛盛滿了乞求，不知道的還以為夏意才是那個壞人，在欺負他。

巧了，夏意還真想欺負他。

「不能。」他咧著嘴角，殘忍地拒絕。

怎麼辦，陳白急得後背都冒汗了。

軟硬都不行，今天這個局子好像非進不可了。

他不由想起幫里那些被關小黑屋的人，好模好樣地進去，不成人樣地出來。

不光把受罰的人折磨透，也把他們這些被殺雞儆猴的一群人嚇沒膽。

雖然平時小偷小摸，但他還沒有真進過局長。八成和小黑屋一樣，進去容易出來難。

一想到這裡，陳白頓時心如死灰。

「警官，下午3點，會有個旅遊團被團伙搶劫。」陳白壓著聲音，喪氣說道：「我們中午點人，有問題的話就會改變行動，把我抓進去會打草驚蛇。」

夏意耳聰目明，聽這話也愣了下，掐著陳白的臉，問：「什麼意思？」

他盯著陳白的眼睛，想從中找出一點狡詐，卻只看到明晃晃的驚慌和坦誠。

他輕嘖了聲：「想炸我？」

馬上就要11點了，進出網吧的人也變多了，夏意不想在這兒耗著。但也不可能真把人押回警局，一個小混混，左右也沒幹什麼壞事，拉回去最多審問一下，嘴硬的遭頓審，骨頭軟的進去就什麼都交代了。

陳白可不知道裡頭的門道，只覺得要進去就出不來了，不能得罪警察。老實解釋道：「別抓我，我把計劃都告訴你們，你們抓完人……就……」

「抓完人就放了你？」夏意沒想到這人這麼天真，接完話就繼續諷刺道：「放了你，你以為能活著回去，剎海幫對付叛徒就這麼仁慈？」

陳白不能說他師傅會保他，只是心虛地低下頭。

他知道自己嘴笨，要不是為了活命，他也不會來找警察，把自己送上門宰。

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不用放我，把我們都抓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突然義正言辭，和說入黨宣言似的，把夏意嚇一跳，「嚷什麼，誰說要放你了。」

陳白的腰被扣得更緊了，貼著夏意的胸，他身形瘦弱，下巴擱在夏意肩頭還有點隔人。

儘管陳白被罵了，可莫名其妙的，他反而不怎麼害怕了，膽從心起：「警官，他們和旅遊團是一夥的，你們去，一定能抓到人。反正我呆在那裡早晚也會被打死，你們抓就抓吧，我願意進去改造。」

其實像陳白這種底層的小嘍嘍，有悔改意願，還真吃不到公家飯。

他的話有幾分可信度，誰也沒法裁斷，出警又不是說出就出的。萬一是個陷阱，人逮不到不說，搭進去一個都得拿一輩子賠。

不過，「巧了。」他夏意就不是個怕事的主。

陳白疑惑：「？」巧什麼？

夏意：「我給你兩小時，記得我剛剛坐的位置吧，12：42，我要看到你坐在那。」

「如果不來，你最好祈禱以後不要在B市碰到我。」

*

陳白被放了之後還有種劫後餘生的不真實感。

從高度緊張的狀態鬆懈後，腿一下軟了。又想起剛剛夏意的威脅，強打起力氣往回趕。

空氣中越來越燥熱的腥氣撲面而來，刺得他眼淚直流。

但他心裡頭一次這麼暢快。彷彿前面奔向的不再是吃人的毒窩，而是光明的未來。

*

「夏哥，你要看什麼？」小鋼看夏意正襟端坐在監控前，不明所以。

內心感嘆最近夏哥真是太拼了。

熒幕的上的畫面是網吧的監控視頻。

12：36了，還是沒有那個人影。

不會真被那小子耍了吧。兩遍。

夏意咬著煙頭，雙指敲擊著桌面。

他知道自己在賭，他不是沒考慮過，這隻是個脫身的借口怎麼辦？

如果是真的話，萬一是個騙局怎麼辦？針對的是誰？他？警署？還是他背後的夏家？

他相信直覺，但直覺是靠經驗，靠敏銳的分析，靠沉著冷靜，而不是現在……他的隨心所欲。

這算報復嗎？莽撞，天真，意氣用事，都被那一絲微不可查的興奮所代替。

無所謂了。

他目光一凜，向後仰去。

反正他夏意，賭得起。

12：41

大門的監控出現一顆人頭。

灰白的短T，深褐的短褲，夏意扯出一個笑容：「真準時啊。」

*

此時此刻，坐在監控前的又變成了小鋼。

但他不敢再抱著枸杞保溫杯摸魚了，而是嚴陣以待地盯著熒幕。

「盯著這人，有情況隨時和我聯繫。」

夏意留下這句話就一溜煙沖了出去。

小鋼：「我滴親娘嘞，盯著誰啊！？」

*

衝出去的夏意沒回警局，自己回公寓換了衣服，帶上傢伙事去蹲點。

陳白給的情報十分潦草，這家旅行社是當地數一數二的規模，三點時間段的旅遊團不少，落腳處也不一樣。

他找出了所有旅行路線，將交匯處找出。根據陳白提供的窩點，透過距離進行範圍縮小，終於鎖定了兩個可能的作案地點。

兩地的來回時間很緊湊，他不想浪費警力，選了個時間靠前的點。

來得及，他演算了下，如果人不多，他一個人能對付，不行就拖延住報警。

夏意將左耳帶上寶藍色的耳釘，裡面有個微孔攝像頭，配上這張臉，張揚得意外和諧。

而這一切，陳白一無所知。

他剛剛集合的時候得知了明確的搶劫地點，現在就偷偷溜到了這裡，心臟還撲通撲通跳著。

可左等右等也不見夏意蹤影。

難道是在暗中監視他？

陳白撓了下頭，眼睛暗中四下瞟著。

師傅說過，他人是木了點，但該機靈的時候腿腳也快，出事前比誰都能跑，所以老選他辦事。

要不是他想搭上夏意的線，夏意還真不一定這麼快能抓到他。

可現在他沒覺得有什麼危險。

四周都是沉浸在遊戲里的人，有殺紅眼的，有麻木的，有嬉笑玩樂的。熒幕上花花綠綠的畫面刺｜激著人的感官。音響四體環繞放著「Double Quell！」

要不是心裡惦記著自己的小命，陳白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隔壁的大哥在玩槍擊遊戲，紅色的十字叉瞄準前放方的喪屍，左右都打不準，眼看嘴裡要飆國粹了，陳白輕微撞了他的手。

砰——

一槍爆頭。

大哥轉頭，血氣上臉：「找死啊！」

陳白立馬眼看腳尖。

眼看時間快到了，夏意還是沒出現，陳白真坐不住了。

他害怕，怕被組織發現背叛，怕被警察盯上，無處藏身。

師傅說：「放心吧小白，這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你給警察，也算賺點生活費，以後不還得生活嘛。」

以後？他真的還能有以後嗎？他被這虛無縹緲的以後迷惑。

陳白相信了，就像當初別人騙他說爸媽的下落一樣，他相信了，義無反顧扎了進去，最後被拐，被打，遍體鱗傷。

可這是師傅說的，他還是選擇了相信。

跟蹤了夏意數日，給自己打了無數氣，還跑去寺廟，對著大門磕了頭。

他把所有的運氣押在這個決定上，希望求一條生路。

時間，嘀嗒嘀嗒，過去了。

之前的一頭熱隨著時間漸漸冷卻，一切最壞的結果攤開擺在他的面前。

陳白又再次感受到被拋棄的痛苦。

他在逃與不逃之間搖擺。

就這樣吧，反正人生都這麼苦了，還不如認命。

再怎麼努力，也不能擁有正常的人生。

*

夏意帶著墨鏡，靠在樹旁。不動聲色地觀察來往的人流。

日頭很烈，烤得空氣都幹涸地凝固住。

兜裏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夏意看了一眼，接通。

「什麼事？」

小鋼：「夏哥，剛剛有人從網吧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