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老班不在，他老人家一回來就叫我去辦公室。

我一進辦公室，老班就指了指他的椅子讓我坐下，還給我倒了杯茶水：「自家種的茶葉，喝喝看。」

我說了聲謝謝，剛端起來準備放到鼻尖嗅嗅，老班就推了推老花鏡，開門見山：

「你和魏方雄的事兒，我聽其他老師說了，我也找魏方雄了解過情況，他呢，確實有做錯的地方，但是吧，說到底你們倆男孩之間鬧點誤會打個小架啥的太平常了，這事兒也用不著上綱上線。查鈺，老師不建議你跟他掰扯清楚。」

我把杯子重新擱桌上。

「老師，您這話說得可真有意思，打架會想把拳頭往對方屁眼裡塞嗎？」我他媽也真的夠憋屈啊，這死老頭明擺著站隊，偏向於魏方雄，「我他媽要是就想跟他掰扯清楚，咋整？」

「我很肯定，你掰扯不清楚。你別忘了，人家魏方雄被門錯打得現在還躺在醫院裡，查鈺，算了吧。」老班微微彎腰，他的聲音特別大，湊得還有點兒近，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

我看了眼老班那張肥頭大耳的油臉，又瞧瞧桌上那杯冒熱氣兒的茶水，手指不自覺地敲了下杯沿，發出一聲脆響。

「這算是威脅嗎？」

「拜託，是拜託。」老班說，「老師拜託你，有些話就讓它爛在肚子里，也別在網上亂髮。」

我又跟老班爭論了幾句，他沒憋住告訴我魏方熊是我們學院院長的私生子，提到了他要掙養老錢，也提到了我姐夫的前途。

咱惹不起。

好吧，魏方雄有他的院長老爹護著……切，我那混賬爸查立軍也護我，只不過他從來只會呵護我的洞洞，讓它保持緊實的狀態，下次好操得更爽。

我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臨走前，我留了句：「您可能不知道，沒有人比我更擅長保持沉默，所以我也拜託您別去打擾門老師。」說完我拉開門走了出去。

這當然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優點，但很久以前開始，我遇到什麼委屈，剛想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的嘴巴被人用魚線縫得亂七八糟，舌尖都探不到外面。

後來我才明白，縫住我嘴巴的是我自己。

沒辦法，習慣了。

我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看見荀颯靠在牆上，雙臂環胸盯著我。

我裝沒看見他，抬步拐過樓梯口，往連廊的方向走。

荀颯跟在我後面喊了我好幾次：「阿鈺！阿鈺！」

我沒有理他，走到門口時我停住腳步回頭看他。

稀薄的霧蒙蒙的晨光透過連廊兩側的玻璃窗照進來，荀颯的半邊身體籠罩在柔軟的光暈中，另半邊的陽光擠在臟成潑墨畫般的厚重毛玻璃上，無法照射到內里，他整個人似乎都要融化進黑暗中。

這是因為他抓住了我的手。

抓住了我這種爛人的手。

我揮了一下胳膊，問他：「你去找過我爸？」

「對。」荀颯很誠實地回答，「那天離開你家後，我去酒吧找過他。」

「想替我出氣？」

「嗯。」

「但是你也被打了。」

「我沒事，他傷得比較嚴重。」

我這個人嘛，有時候總會無緣無故地冒出來那麼一點兒沒幾毛錢的良心。我預設了很多不好的發展，如果荀颯因為我而被查立軍盯上了，我該怎麼辦？查立軍找機會把他操哭了，我又該怎麼辦？

他那麼幹凈的人，也不是捨不得吧，準確來說是怕，我怕他被我連累惹得一身污濁，更怕他最後變成像我這樣的人——一個有菌的玻璃接精杯，美觀，易碎，可重複使用，長了大、小屌的生物都能用，不挑。

國中的時候我就覺得荀颯這個人命有厚福，生來就有人疼，死後連蒼蠅都怕髒了他的身。

我也是一隻蒼蠅，我也應該飛得遠遠的。

「荀颯啊，以後你離我遠點兒吧，咱們……」

「阿鈺！」荀颯沉著聲打斷了我的話，「我喜歡你，我不想。」

我愣了一會兒。

「你別說胡話行不？」人在慌忙失措的時候，總喜歡找些事做，我伸手摸向他的額頭，「燒壞腦袋了吧？」

「我說真的，我喜歡你。」荀颯抓住我的手腕兒，「你喜歡門錯的那種喜歡。」

身旁的破窗戶卡在半中央，開不全關不上。外邊眨眼間變了天，砸冰雹了，噼里啪啦打得玻璃哐哐直響，風也很大，我倆的衣服被風吹得鼓起，然後又癟了下去。

我抽回手。

我承認，作為兄弟，荀颯一直很仗義。這段時間我也能感受到他有的時候會小心翼翼地把我揣進暖和的兜里，不讓垃圾靠近我。

就像我媽在沒拋棄我之前說的睡前故事裡的王子一樣。

我媽說等我長大了也要保護自己的公主。

我問她我可以當公主嗎。

她點點頭說，我兒子多稀罕啊，當然能。等我的阿鈺長大了，一定會遇到一個喜歡你的王子，你可以選擇和他一起打籃球互相罵對方球技爛，也可以選擇和他一起手牽手逛操場，想逛多少圈就逛多少圈，讓他們看看我兒子有多福祉。

如果童話故事裡有睡美男這個角色，那一定是我，吻我的人很多，但正兒八經為了操蛋愛情來吻我的卻沒有。

無所謂了，反正一輩子都不會有人來吻醒我。

荀颯也好，別的男人也好，甚至包括我姐夫，都不行。

因為我早就失去了控制自己身體的權利。

「找個對你笑的男生喜歡吧。」我嘆息著說，轉身離開。

荀颯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將我從閃著熒光綠的安全通道口拉了出來，緊緊地抱住我，與其說是抱我，他的姿勢更像是依靠我站立，我感覺他的力氣在慢慢消散，很無力。

「你又要攆我了，對嗎？」荀颯好像有點兒不安，他的聲線低啞，像是藏匿在深處很多年的古琴突然被撥動，顫抖，哀傷，帶著難言的壓抑和痛意。

我沒吭聲，只是輕輕掙扎了一下，他反而收縮的更緊了。

「真是個傻逼，為什麼要喜歡我呢？」我嘀咕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