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前夕
小說: 自贖 作者:暮落岛屿 字數:3683 更新時間:2024-05-06 21:36:52
今年熱得很快,小縣城裡的大部分人已經穿了短袖。
除去上學,郎煙幾乎已經不出家門了,回到家就把自己關房間里瘋狂刷題,一刷就是一整夜,熬到凌晨三四點是常事。
唐萌也不敢打擾他,準備好飯菜和水果就給他放在門口,等他餓了拿進房間里吃,吃完了再放回門口,她會收拾。
二模三模分數都還不錯,郎煙能過分數線了,尤其是三模考試,郎煙答得無比順暢,看著這些眼熟到不能再眼熟的題目,他覺得自己尤其的清醒,狀態奇好無比。
他越來越喜歡這樣自信的自己,那個提筆就寫,胸中有沉澱,腦中有內涵的自己。
三模成績公布那天,郎煙以為自己看錯了,自己不僅超了往年的一本分數線,甚至還整整超了50分,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個奇蹟。
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又算了一遍總分才確信,自己居然真的從兩百分的渣滓逆襲成反超一本線50分的黑馬了?!曾經最讓他頭疼的英語甚至拿了140的高分!
很沒出息的,他迎著所有人震驚的目光,強裝鎮定的走進廁所隔間里,顫抖著點了根煙,煙霧飄渺中,他的視線忽然就模糊了,他沒出息的抽泣著,沒能吸出煙原本的味道,回想起這段日子漫無邊際的痛苦和自我懷疑,他控制不住的爆發了。
他後知後覺自己做到了,像他這樣不被期待的人,最終也做到了。
之後的日子,郎煙感覺自己更瘋魔了,宛如一隻畏光的鼠婦,他精神狀態也不好,整個人就像是被吸了陽氣一樣,黑眼圈黑到發青,面相甚至有種成癮者的病態感。
他煙癮達到了頂峰,常常兩天就吸完一包,煙吸入肺部在裡面輕微灼一下時,那種隱隱作痛的感覺能讓他保持清醒。
某一天,臨近晚飯時間,就算太陽落山了餘暉也很刺眼,郎煙接到了虞凱的電話。
這小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有活力,在電話那頭咋咋呼呼的要他下樓,有東西要給他。
郎煙和唐萌打了聲招呼,就穿著一件白色短袖居家服,黑色褲衩出門了,虞凱就站在居民樓大院外面,遠遠的和他揮著手。
郎煙略微恍了恍神,等走近才看清他剪頭髮了。
「你怎麼剪頭髮了?」郎煙給他散了根煙。
「突然就想剪了。」虞凱微微挑眉,接過煙點燃。
「之前半長不短的挺好看的啊,幹嘛剪了啊。」
「沒有為什麼,就是想剪了。」虞凱隨口應付一句,額前打碎的短髮被風吹起一個幅度,有些張揚。
「我媽去了一趟日本,給我買了幾盒巧克力,送你一盒。」虞凱從書包里翻出一盒包裝精美的禮品盒遞給他,「順便陪我說說話吧,不用跑太遠。」
郎煙點頭,兩人走去巷子口的小賣店門口坐下,一人買了一根冰棒吃著吹吹風。
路上很安靜,沒有行人也沒有路過的車輛,天朗氣清,郎煙看著天邊和地面的交界線發獃,兩個人咬著冰棒發著呆沒有說話。
「多久聯考來著?」虞凱看著頭頂鬱郁蔥蔥的樹葉,說了一句讓郎煙無語到皺眉的話。
「大哥,就算你再怎麼無所謂,也得知道6月6日聯考吧?」末了,郎煙又咬了口冰棒補充,「就後天。」
「我記這個幹嘛啊,重在參與罷了,反正我媽給我打點了關係,裝模作樣考完了就進職校了。」虞凱完全無所謂,把吃完的冰棒棍子往大樹底下的泥土裡一插,突然又裝作無所謂的問道。
「如果你考得真的特別好,你出去了,我會不會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的話鋒轉得生硬,郎煙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有點彆扭的回他,「幹嘛這麼想,我是出去讀書了,又不是死外邊了。」
「呵呵,對哦!」虞凱傻乎乎的笑,似乎是笑自己精神緊張。
郎煙咬著冰棒棍子,木頭的味道和廉價香精味混在一起,他看著虞凱在枝繁葉茂的大樹底下無所事事的挖泥巴,一時間由衷的感慨道,「不知道從多久開始,同樣是混日子,和你在一起時卻能混得格外開心點。」
虞凱停下手上的動作,抬起頭,表情非常精彩——先是瞪大眼睛,然後又愣愣的看了他很久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怎麼了?」郎煙不解。
「我,我他媽有點吃這套。你太會講情話了吧我的媽?!」虞凱吞吞吐吐的樣子和往常嬉皮笑臉的形象相差巨大,好半天沒做好表情管理。
「哈?」郎煙莫名其妙。
「大哥,我的錯,我不該褻瀆我們的友情。」不等郎煙再說些什麼,虞凱又立刻雙手合十做出一個謝罪的動作,自顧自的繼續說,「高衍應該向你學學。」
郎煙一臉無語的睨他一眼,之後又忍不住搖搖頭笑出聲,「神經病!」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互相打趣起來,氣氛輕鬆了起來。
「誒,你想沒想過,他怎麼辦?」虞凱雖然表達得不明顯,但是郎煙聽出來了他在暗指秦池雨。
「不出意外,他會考得很好的,如果可以我想和他去同一個城市……或者同一個大學。」郎煙沉默了一會兒,「但是很難。」
「嘖,是挺難的,你怎麼比得上人家這個全縣第一啊……」虞凱仰著頭看著天空感慨道,「知道嗎?剛開始我覺得你們不出一個月就得黃,沒想到居然堅持到現在。」
郎煙笑著把冰棒棍子扔他腦袋上,「去你的。」
「誒,你變成如今這樣,和他有關係嗎?」虞凱把棍子揮開,八卦的繼續問。
「有啊,就是因為他,我才醒悟過來,我還有機會變得好一點。」他口吻平淡,嘴角卻不自覺的上揚一點。
「我從來沒問過你,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來著?」他追問。
「高三上學期的某個夏天,我在巷子里救了他。」郎煙似乎回想起了初次見面時,像豆芽菜一樣的秦池雨身上穿著的校服透著清新的洗衣粉的味道,非要形容的話,和他這個人一樣,是一種幹凈舒心的味道。
「這樣哦,他好像也挺不容易的……」虞凱慢慢的點點頭,聲音小了點,「我聽說,他父親死了之後,他就一直和他媽相依為命……有你照顧他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啊。」
只是一瞬間,郎煙的臉色突然就變了。
「對了,你知道嗎?他老爸是那個廢舊工地的保安,之前還劃了寧梓浩的車。」虞凱咬咬唇,猶豫著坦白,「其實……我早就知道了,他老爸就是我們群毆的那個人。」
「……我知道。」
「那你們還真是有緣分,這樣都可以在一起,秦池雨真是既往不咎。」他本是在開玩笑,說出口後,見郎煙還是不笑,他隨即收斂了笑容。
就像是靈光一閃,虞凱突然回想起之前的種種經歷——郎煙為什麼突然要去掃墓,為什麼托自己幫他打聽墓地位置,為什麼他倆就算在一起了也總有一種微妙而扭捏的感覺……虞凱一時間雞皮疙瘩直冒,他帶著幾分試探和不敢確定的問,「秦池雨不知道這件事?」
郎煙沒有看他,聲音很低,「不知道。」
虞凱莫名的替他緊張起來,可能也是想到了什麼細節,他抹了一把臉,幾乎是毫不猶豫的說,「那就永遠別讓他知道。」
「……虞凱。」郎煙沒表態,過了一會兒淡淡的開口了,「我和你說坦白個事。」
「嗯?」虞凱看著他幽深的瞳孔,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群毆那個人的時候,我往他頭上砸了一酒瓶。」
郎煙咬了咬唇,又補充道,「我沒控制力度。」
虞凱垂眸沉默一會兒,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才是最穩妥,「啊,怎麼了?」
「他的死,會不會和我那一酒瓶有關?」郎煙咬咬後槽牙,終於鼓起勇氣問出這個他從不敢面對的問題。
虞凱估計也是事先猜到了他要問什麼,雖然沉默著沒回答,但還是搖了搖頭。
郎煙和他互相看著對方,兩個人的心裡都七上八下的。
還不等虞凱編些話寬慰他,他就又緩緩開口道,「可能是我太孤獨了,也可能是那天的氣氛到位了,陰差陽錯的,我就答應他了。說實話,和他在一起的這些日子我覺得很福祉,我從來沒這麼福祉充實過,每一天都是這種感覺,但是……虞凱,我的心太沉重了,你明白嗎?我總是會無意識的想起那個男人,秦池雨越對我好,我就越覺得內疚,我是不是……」他有點不敢說那幾個字,嘴唇都在顫抖,「真的殺人了啊?」
「別說了!」虞凱連忙打斷他,「什麼殺人了,你殺鎚子!是你想太多了!」
虞凱又一臉凝重的沉思幾秒,隨後看著郎煙的眼睛,堅定的說「不是你的錯,不要有什麼負擔,那天我們一群人都打他了,就算他的死亡真的有別的原因,我們也脫不了幹系,我們都是殺人犯!」
郎煙沉默的和他對視著,兩個人之間的空氣似乎都不流通了。
幾分鐘後,郎煙聽見虞凱這麼和他說,「你該吃飯吃飯,該考試考試,不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從今天開始,把那天的事情都忘掉。」
「你沒有去打群架,更沒有砸他那一酒瓶,打群架的只有我們,你壓根不在場,你什麼都不知道,別搞錯了。」
……
後來,他們又說了些什麼,郎煙不記得了,他拿著虞凱送自己的巧克力盒回了院子,眼神有些恍惚。
他本想直接上樓回家的,但是路過秦池雨家時,他看著緊閉的鐵門,發了會兒呆。
他還是給秦池雨發了條信息,讓他出門。
他站在鐵門外,看著門把手轉動,門被推開,秦池雨撒著歡小跑到他跟前,還給他帶了個紅紅的蘋果。
「要吃嗎?日本產的巧克力。」郎煙重新調動起他的嗓子,語氣似乎和平時一樣別無二致。
「要吃要吃!」秦池雨眼睛都放光了,接過巧克力盒,隨後開心的將他請進屋子。
似乎一切都沒變,郎煙換了拖鞋,同池雨媽媽打了招呼,和秦池雨回房間去了。池雨關了門,很是新奇的將包裝紙撕掉,蓋子小心翼翼拿開的那一刻,一股濃郁的巧克力香味撲面而來,他挑了一塊橢圓形的黑巧放在郎煙嘴邊,「第一個給你吃!」
郎煙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聞言,他輕輕笑了笑,「你吃吧,都是給你的。」
秦池雨不肯,依然拿著巧克力等著他張嘴,他無奈一口吃進嘴裡,又摸摸池雨的腦袋,「好了,快吃吧。」
秦池雨這才滿意的點頭,拿起一塊榛子夾心巧克力咬了一口,驚喜道,「好吃誒!」
郎煙靜靜看著他,笑而不語,幽深的眼眸倒映出池雨的臉。
「池雨。」秦池雨聽見他輕輕的開口,語氣沒有什麼變化。
「聯考結束之後,我和你說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