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哭了。

風從綜合樓走廊卷出來，帶著陰涼處的清爽，和著頸側那一抹涼意鑽進領子里。

簡明晰有一瞬間僵硬，放在簡秋塵身側要推開他的手繞到背後輕拍了兩下。

「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嗯。」

簡秋塵從他頸窩中抬起頭，乖順的鬆開手，什麼都沒問，像小時候惹了禍一樣耷拉著腦袋跟在他身後。

要面對什麼簡秋塵已經想過了。

警察的盤問、學校的指責、蔣晴家長的報復……這些都是他要面對的。

但是簡明晰在，只要簡明晰在，他就一定會護著他，他就可以放鬆的縮回殼裡當個寶寶。這麼多年都是這樣，沒有簡明晰解決不了的問題。

綜合樓一樓分布著十幾個功能性辦公室，簡明晰穿過走廊，敲了敲盡頭樓梯邊的門：「胡老師。」他擰開把手帶著簡秋塵走進去，「辛苦看看這位……同學。」

簡秋塵一路低著頭，進了哪裡也不知道，本來以為是大型審問現場，結果一抬頭，空曠的辦公室里只有一個帶著眼鏡的中年男人，也就是簡明晰說的胡老師。

等他再找簡明晰的時候，某人已經走的連殘影都不剩了，只留下他和同樣一臉懵逼的胡老師面面相覷。

簡秋塵：「這是哪兒？」

胡老師：「心理輔導室。」

「……」

空間中安靜的令人尷尬，等胡老師大約回過神，起身準備招呼簡秋塵坐下說說情況的時候，某大爹風一般的衝出門，對著樓梯口大吼一句：「簡明晰我操你大爺！有本事別讓我再逮到你！」

……

很不幸一直到晚上放學簡秋塵都再沒找到簡明晰。高二火箭班的學生說他這幾天有數學競賽活動，被老師帶去集中練題了。

問一圈下來，簡秋塵就跟聽了八十篇鬼故事似的，一臉驚悚。

更恐怖的是，他還主動去教導主任辦公室找大黃，詢問蔣晴和簡明晰的事，結果只得到兩句話。

「什麼蔣晴？別早戀啊我告你，早戀叫家長。」

「還有簡明晰，自己去公告欄看看，那可是我們學校的大寶貝，離他遠點兒聽見沒？」

坐在教室里，簡秋塵毫無血色的臉把旁邊彭藝軒嚇的手機都沒敢玩，問了好幾遍：「塵哥，別嚇我啊塵哥，你真沒事？」

簡秋塵僵硬的點點頭，目視黑板上舞動的粉筆隨口問：「你知道簡明晰嗎？」

正常答案是：「知道啊，你爹嘛，之前還總送我們去海邊玩。」

可偏偏彭藝軒不是這麼答的。

他說：「知道啊，我們學校的學神大人嘛，十五歲跳級高二的英勇事跡全校皆知，所有老師的掌中寶心頭肉，你問他做什麼？」

「……」

這個世界不正常，或者是我不正常，我怎麼了？

簡秋塵癱在椅子里，第一次覺得自己離精神疾病這麼近。

補課期間只有兩節晚自習，簡秋塵拎著背包有氣無力的走在街道上，原本明亮得太陽能路燈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換了，燈柱低矮生鏽，燈光昏黃。

他隱隱覺得街景很陌生，陌生到他一度以為自己走錯路了。直到拐進熟悉的巷道，看見熟悉的銀杏樹，才知道前面就是家。

樹前的戶外燈不明亮，卻足夠他摸到鑰匙孔。

本來想著回家好好睡一覺，說不定明天一切就能恢復正常。結果簡秋塵用鑰匙在鎖眼裡折騰了半天，原本輕輕一擰就能開的鎖今天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眯眼仔細一看：「操！簡明晰你他媽還換鎖！」

罵著街坐在門口的階梯上餵了一個多小時的蚊子，簡明晰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巷道口子。

簡秋塵抬眼望去，他身邊還跟著個嬌美可人的女孩兒。

女孩兒穿著和簡明晰同款的校服，衣擺扎進褲子里，顯出纖細的腰身和逐漸豐滿的胸型。她發質很好，一直垂到腰間，輕盈到能飄起來的程度。

「我在門口喂蚊子，你在勾搭高中女生？」簡秋塵真想把手指頭按在人中上，怕自己被簡明晰氣死。

誰知更氣人的還在後面。

簡明晰上下打量他一眼，像是努力把「你是誰」三個字咽回去，拿鑰匙開門的同時冷淡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做什麼？這他媽是我家！我住這裡！

簡秋塵什麼都來不及說，但凡多說一句話，簡明晰就要給他關在門外了，所以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先擠進門再說。

「現在連家都不想讓我回了是嗎？」

「出去。」

「我不呢？簡明晰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心思。」簡秋塵哼笑著，在廳堂昏暗的光線下像看一個罪大惡極又無比可笑的犯罪嫌疑人，「想談戀愛了，不想認我這個拖油瓶了，是我耽誤你勾搭女高中生了是嗎？」

他還沒聽到簡明晰的回答，就看見他撿起了倚在門口的一把鐵鍬。

門外的花壇里是附近野貓野狗最喜歡的「公廁」，每到夏季氣味格外感人，所以簡明晰總會在門口放一把鐵鍬，看見糞便就鏟進垃圾桶里。

小時候這把鐵鍬是簡秋塵的寶貝，他喜歡在門口鏟銀杏樹葉，或者把花壇里的花挖出來種到自己喜歡的位置。

在記憶中簡明晰從沒有用它打過他，除了現在。

他明顯有動手的意思，如果簡秋塵還不肯從這裡出去的話。

「操！我真的煩了。」

簡秋塵今天受夠了，他把包隨手扔在地上，衝過去抓住簡明晰握在手裡的鐵鍬，反手往他身後擰。

兩人扭打之下簡明晰明顯不是簡秋塵的對手，很快被他從背後壓制在地板上動彈不得，鐵鍬也被遠遠甩開。

其實動手前簡秋塵心裡就有數，簡明晰常年伏案工作，和他這種板凳上像有釘子一刻都坐不住的人有著天然的力量差。但真正將簡明晰按在地上時，他還是愣了下。

簡明晰太瘦了，瘦的像一使勁這人就要碎了一樣。簡秋塵一直都不知道他這麼瘦，連骨骼都纖細的很。這不像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該有的體格，倒像是……

倒真像是青春期抽枝拔節的少年人。

腦子裡什麼東西在逐漸清晰，簡秋塵壓著簡明晰，視線從他漆黑柔順的髮絲不斷向下，劃過緊繃的肩背，最後落在兩人十指相扣的手上。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在學校和簡明晰正面相對時會有種怪異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