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節課上的比上節課還長，王美媛又拖了五分鐘的堂，簡秋塵就像鐵板上的魷魚反覆煎炸。

他中間又給簡明晰發過幾次微信，對方依舊不回覆，把這夏日裡的火氣越拉越盛，空調都壓不下來。

左等右等終於等到王美媛大手一揮宣布下課，班裡人還沒站起來，簡秋塵已經離弦的箭一般衝出去堵簡明晰。

高二下課有一會兒了，學生們在走廊上打鬧閑聊，從護欄斜著往下看，那道熟悉的身影正拐過教室拐角往樓下走。

「爸！」

簡秋塵的心火差點把人點燃，扶著護欄趴出去向下大吼一聲，像獅子出籠時的宣戰。

他想叫住簡明晰，沒成功。

那身影頓都沒頓一下，反倒是綜合樓從一樓到六樓整齊的響起一聲：「哎！乖！」

六樓齊齊探出頭來，齊洋咽了口唾沫，瞪眼驚恐的看向旁邊彭藝軒：「這不年不節的，塵哥給全校送福利呢？」

「噓，保命。」

別人叫爹要答應，這是「傳統美德」，但這人是簡秋塵，全校最不能惹的大爹，答應完所有人都後悔了，就怕他提著棍子報仇。

簡秋塵沒心思管這些，拔腿衝下樓梯。在三樓拐角處終於追上了那道身影，二話不說將人扣在牆上。

這時他才真正看見眼前人的正臉。

確實是簡明晰沒錯，穿著藍白色校服，帶著白色的有線耳機，一隻銀色的四方形mp3夾在他校服短袖的衣擺上。

就是髮型不一樣，額前的碎發有些長了，將他眉眼遮住一些，眸子又清又明，整個人透著單薄的少年氣，完全看不出是三十齣頭的男人，倒比簡秋塵還嫩不少。

某種怪異的感覺在簡秋塵心中升騰，但他沒多想，一手撐著牆，一隻膝蓋也抵著牆，把人鎖在他和牆角之間，不給絲毫爭脫的縫隙。

「簡明晰你玩的開心嗎？」簡秋塵聽到自己的牙摩擦出尖銳的噪音，「不接我電話，不回我微信，扔下我跑來學校扮學生好玩嗎？」

「你有事？」簡明晰抬手抵著簡秋塵胸口，另一隻手摘了耳機，他眼中一抹茫然過後是被莫名「襲擊」的不爽。

他看簡秋塵的眼神很陌生，陌生到簡秋塵想打人，周身氣場陰森森的夾雜著燎原的怒火，把樓梯上過路的學生們釘在原地，不安的看著狹小的角落，不敢看又不敢走。

這時不知是哪個鼓起勇氣說了聲：「秋塵，大庭廣眾之下你還想打人嗎？」

本來就火大的簡秋塵被這一句徹底點燃了，扭頭沖人群吼道：「他是我爹，我打我爹怎麼了！輪得到你管？」

「……」

「還有……」這件事他忍很久了：「別他媽叫我秋塵，我跟你很熟嗎？」

離得近的幾個被他吼的直縮脖子，紛紛咽了口唾沫，連退三步。

不熟，真的不熟，所以不熟要怎麼叫？

沒人敢問，也沒人再敢吱聲，只能在心底為一看就很文弱的簡明晰同學默哀，希望他能撐到大黃來救場。

「喂，玩夠了我有事跟你說，我認真的。」

結果教導主任還沒來，剛剛氣勢洶洶的簡秋塵忽然軟了，低著頭一副心虛的樣子，一隻手還不自覺拽了拽衣角。

兩人站在綜合樓邊的老楓樹下，陽光慢慢轉了方向，不剩多少陰涼。

「有事說快點，我沒多少時間。」

簡明晰語氣淡淡的，從口袋中摸出手錶看了眼時間，帶著夏日的煩躁給予簡秋塵最後一點耐心。

這是他一貫的性子，簡秋塵早習慣了，要放在平時他肯定犟一句：愛聽不聽，你不愛聽我還不愛說呢。但是今天出了事，他什麼性子都被蔣晴跳樓的畫面震的一幹二凈，手足無措的像離開了水的魚。

「你什麼時候來的學校？」

「六點四十左右。」

簡秋塵的視線望著老楓樹上莫名消失的斷枝和血跡，嘴角撇了兩下，有火發不出。

六點四十，他們明明還在家吃早飯，出門前還吵了一架。

這一架讓簡明晰給了他一年的學雜費，然後連電話都不願意接了。

實在沒力氣和簡明晰爭論，簡秋塵綳在腦子裡的弦像隨時要斷掉一樣。他望著樹內心掙扎許久，在簡明晰再一次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那根弦終於斷了。

「別鬧我了簡明晰。」他嗓音低啞，帶著示弱的語氣，身上的反骨像被打斷了一樣，拉住簡明晰的手腕往跟前帶了些，擁著肩背抱上去。

手臂的力道反映出少年人的緊張和焦慮，簡秋塵真的受不了了，再讓簡明晰離開一次他就要瘋了，「蔣晴跳樓的事你知道嗎？我真沒想到會這麼嚴重，你怎麼打我罰我都可以，別不管我啊。」

很多年，他很多年沒抱過簡明晰了。國中以前他是個很怕孤獨的孩子，一刻看不見簡明晰就會有被拋棄的失落感，所以除了上學，他每時每刻都要黏著他。

直到初二。

初二是個分界線，那一年年少的身體出現了讓簡秋塵措手不及的變化。

他不算班裡發育早的，學校也發了關於生理課的書籍，但他就是不想讓簡明晰知道。

兵荒馬亂的逃避了一年，結果簡明晰只以為孩子大了終於不要人管了，不僅給他辦了學校食堂的飯卡，還接了不少工作，多次提起讓他去學校住宿這件事。

從那一年起，簡秋塵開始和簡明晰鬥氣，開始叛逆。時間越長，簡明晰在他心中的罪行就越積越多，最後在懂得母親年幼生子的風險時徹底爆發成怨恨。

簡秋塵以為自己這輩子不會再抱簡明晰，直到此刻。懷中的男人明明那麼冷漠，卻給了他足夠的安全感，像兒時噩夢驚醒或闖了大禍，只要縮在這個人懷裡就什麼都不必想了。

「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麼？」簡明晰不習慣和人貼這麼近，抬手從身側推簡秋塵，「我們認識嗎？」

早上接了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下課被人莫名其妙拉到楓樹下說著莫名其妙的話，現在還被人莫名其妙的抱了個滿懷，他再好的耐性也該發飆了。

但他的手還沒來得及使勁，忽然感覺到頸側一道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