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現場時才發現，這個案子早就引起了不小的後果。起因就是在A區和B區邊界相鄰的兩個村莊，A區村莊有一個新娘計劃嫁到B區，結果在結婚的前一天，新娘失蹤了，3天後有人在河流的下游發現了新娘穿著婚服的屍體，新娘被麻繩牢牢綁著，被綁上後身上的婚服還用膠帶黏住了，這讓新娘的衣服不會因為水流而被沖亂。

AB區素來文化上就有衝突，這下A村就認為是B村的人合夥殺死新娘來挑釁A村。B村的人受了指控解釋無果，怒從中來幹脆動手，長久的積怨就爆發了，根本沒人有閑心去探索真相，兩個村的人從罵戰發展到了械鬥，最後甚至上了槍。雙方都損失了很多財產，還有人受了重傷，當地警察和政府也沒法調解，事情已經要白熱化了，已經有人再暗中商量更大的突襲，我到那裡時，時間已經所剩無幾。

我抓緊調查，發現了從新娘家後翻窗出去的亂草叢在幾天前被踩壓出了好幾條路線，我跟蹤路線，繞過了一個小山包，發現了兩道很淡的腳印直直通向河邊，我在河邊又找到了一片膠帶，和新娘身上的膠帶是同款，還可以和一片的邊緣拼接上，我甚至找到了新娘的假髮片掛在那河邊的灌木上。

那兩道腳印一道屬於新娘，還有一道經過比對和新郎的完全吻合，又向多人詢問了新郎那天的活動軌跡，新郎完全有作案條件，我又去驗他鞋底的泥土，儘管鞋故意洗過，但還是留下了痕跡，到後來我還找出了膠帶，沾了膠的剪刀上面帶了他和新娘的指紋，還有他的婚服上也有和那河邊一樣的泥土，也是他家少了一根捆貨的麻繩。到這裡，他的罪名已經完全坐實了，就是他把新娘溺死在了河裡，沒有其它人蔘與。」

聽到這裡，燕亭的注意力已經完全陷進去了，他疑惑地說：「對啊，還可能有什麼反轉嗎？新郎就是兇手啊。」

谷城春臉上自嘲的笑意更濃了，「沒錯，新郎就是兇手，我也是這麼想的，還沾沾自喜地覺得自己就是神探一個，兩天不到就解決了這麼大的事。

在我要把新郎報上局裡的時候，很多人都來為他求情，B村的大多數人，甚至A村都來了不少人求情，他們一起籌了一大筆錢求我不要把新郎帶走，可我當時得意忘形，只覺得他們是落後人情社會的優柔寡斷，還覺得自己是大公無私，正義的代言，直接就把新郎的罪報了上去，新郎自己也大方承認了罪行。」

「事情都到這兒了，還能出問題嗎？」燕亭問，實在想不出還會有什麼差錯。

「錯就錯在這裡，」谷城春垂眸看著自己交疊的手指，「當我洋洋得意回去和劉老師邀功的時候，她臉色大變，說我犯了大錯。

先看新娘吧，她並不是一個瘦弱的女人，可綁在她身上的繩子根本不緊，她用力去解肯定困不住她，而且綁的地方她的裙子完全沒有凌亂，膠帶貼的也很細緻。更有一點，膠帶和剪刀上都有她的指紋，而這指紋很清晰，是那種正常拿取時留下的指紋，不是爭搶打鬥時留下的，最可能的解釋就是，她幫忙剪了膠帶，然後自願被綁。可她為什麼想讓別人這麼做？

然後說新郎這邊，他在村裡的風評不錯，是個和善老實甚至有點懦弱的人，後邊AB村的人聯合起來籌錢救他也看得出來，要知道AB村之間的仇怨有多大，現在對他卻能出奇地團結，他至少不是個太爛的人。再說A區和B區都是比較落後的區，流行包辦婚姻，男人選女人，婚前兩人可以說只有一面之緣，新郎這麼一個還算好的人，為什麼要在大婚前一天溺死自己親自選的新娘呢？就算他要這麼做，他又為什麼要上穿他那件並不合身的婚服去做？」

「我已經完全搞不清了。」燕亭搖搖頭。

「我當時也搞不懂為什麼，想著要補救就稀里糊塗地把『新娘慫恿新郎殺死自己』這一條報了上去，再加上村裡人的求情，那時候新郎已經判了死刑，後給他改判了無期徒刑。可這下劉老師聽到消息幾乎要跳起來打我了，她問我在這麼做之前有沒有去詢問過新郎本人的意見，但二審改判除了巨大變動不支持再審了，這件事就這麼告一段落。

我之後也被疑問纏身，回到那兩個村子裡，也不知道在逛什麼，看著村裡的婦女，突然我就想明白了為什麼新娘會有讓別人殺死她的想法了。

從案件一開始到最後，從沒有人把她當作一個人來看。她的屍體被發現時，村裡的人想到的是被挑釁；兩村人打起來的時候，她潮濕的屍體放在破偏房裡，我看到她時她的身上全是蛆蟲和蒼蠅，衣服沒換掉，膠帶和麻繩也沒人幫她拿掉；她的媽媽生了五個姐姐一個弟弟，五個姐妹沒書讀供弟弟上私立高中，她的媽媽知道她死的時候第一句話說：『我孩子在上學，文運要被沖了』。

從始至終，死的都只是一個『女人』，沒人覺得死了一個人。就連我自己，一開始都沒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過問題，她只是一個符號，名叫『被害者』的符號，在這個簡單的案子里失去了作為人的尊嚴。」

汽車穿過城郊，頭頂上電線十年如一日地分割著白慌慌的天，車窗外風嗚嗚叫著吹過。

「我立馬去找那位新郎，在探監室里和他再次見面，那時候他改判還在走流程，他還不知道結果，只知道自已要再審一次了，他求我說讓法院判他死刑，因為他有三個在家的妹妹，妹妹出嫁要嫁妝，他付不起，家裡女人嫁不出去會丟祖宗的臉，會被人罵，妹妹之後也會很難生活，他怕面對這些，只要我答應他讓他死，他就告訴我事情的全部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