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臨樺獨坐石榻。伏初與夜羅剎往往神出鬼沒，便也罷了；此時錢綺南也不知為何，去山林里了。他運轉了一個子午周天，便覺得力竭，只好放下預定的訓練，姑且休息。

正在他百無聊賴之際，一個玄黑的身影心急火燎地趕來。一見到劉臨樺已醒，來者似乎感到幾分尷尬，放慢了腳步。

「玄君。」

劉臨樺乖覺地上前行禮，被玄之推掉了。

「洞里冷，回石榻上坐吧。」

玄之將一個檀木匣子放在石榻邊上，與劉臨樺並排坐下。他刻意與劉臨樺空了一段距離，使兩人看上去有些疏離。

劉臨樺從錢綺南口中得知，玄君對自己也這般上心，一時間見到本人，卻也不知如何開口了。

「這幾日，辛苦玄君了。」

玄之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他想辯稱自己只是見不得人受苦，但身為魔尊，說出這樣的話，可信度不高。於是他佯裝沒有聽見，摸摸鼻尖，將檀木匣子放在二人之間來。

「我想你需要這個，就拿來了。」

劉臨樺打開匣子。匣子里是一朵盛放的菊花。與尋常菊花不同，它足足有九重花瓣，擁擁攘攘擠在匣子里。花瓣之間流轉著青色的靈氣，顯示著它在修仙界尊貴的地位。

他到底是怎麼拿到這朵重瓣青菊的？想必付出了不亞於靈草本身的代價。

「想來玄君得之不易，」劉臨樺合上匣子，並沒有接受的意思，「便要這樣隨隨便便地贈予某人嗎？」

玄之原以為，他已經迫不及待需要此物。不過轉念一想，也正是他，按耐得住這般急切的需要。

「你想要我開條件。」

玄之只來得及考慮怎麼把重瓣青蓮搞到手，根本無暇想什麼條件不條件。

但劉臨樺似乎對玄之開什麼條件，十分感興趣，他盯著玄之，一再強調：「只是如此，劉某受之有愧。」

玄之犯了難。

要請劉臨樺加入魔界嗎？這當然不是玄之的一己之私，考慮到劉臨樺的處境與實力，這是一個雙贏的選擇。但顯然，他不會同意的。玄之似乎想到了什麼不好的回憶，皺了皺眉。

「玄君答應了他們什麼條件，由某代勞，也未嘗不可。」

不，不能告訴你。玄之嘆了口氣，只說：「他們沒怎麼為難我。倒是你……」

「是嗎。」劉臨樺看出了玄之的難處，將檀木匣子推向他，「那待玄君想好以後，再拿出來吧。」

「你，」玄之也沒想到，這人竟然如此隨性，「你傷成這樣，不及時醫治，就不怕功力盡失嗎？」

「說不定，某本無仙緣，做凡夫俗子也沒什麼壞處。」劉臨樺撫了撫因病凌亂的額發，灰白的面色實在叫人擔心。

兩人並肩坐了一會兒，還是玄之先開口了。

「不如，你告訴我魯衷毅一事的真相。」

劉臨樺怔怔地看了看玄之，嘆了口氣，才娓娓道來。

「那時師尊正在閉關。有一日，凇山後林困住了一隻紅隼——明明是最尋常的飛獸，我便將它帶回小屋訓養起來。玄君也知，某向來對靈氣魔力感知不敏。事情傳到墨行老道耳邊，他來看了，說那是闖入的魔物。而我窩藏魔道，與它狼狽為奸，便被逐出師門了。

紅隼不知何時飛也不見。某下山後也沒有去處，偶爾有人家需要求神除魔，某便借住幾晚。渾渾噩噩過了大半年，功力竟然有增無減，很快就要突破靈虛。於是我便找到這座『名聲在外』的妖山，想來也沒有凡人敢再上山。

某其實與魯衷毅在山下打過照面。那時他們鏢隊押車。那幾個商人說，天降大雨拖緩了行程，不想一些辦法，就要剋扣鏢隊的工錢。鏢隊咬牙答應抄近路，闖一闖妖山。某勸了他們的……」

劉臨樺垂下頭，壓低了眸子，晦暗不明的情緒在眼中翻滾。玄之不自覺握上他握緊的拳頭，安慰道：「人各有命。」

「大抵因著近半年沒有好好修道，功力不穩。渡劫失敗，某受了重傷。本想尋一處地方養傷，不料半路昏倒在不知何處。再後來，便是給齊穆那小子撿回去的事了。」

劉臨樺起身，站在玄之面前，繼續說：「如今某還是沒有歸處，只能謝過玄君收留。想來，至今還沒有告訴玄君我的真名。劉臨樺，道號垂素。」

「垂素？你的道號，取的真有意思。」

「師尊取的，有什麼問題嗎？」

玄之不知怎麼笑了。不會只有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誰的轉世吧。既然還不知道，玄之也無意說穿。他將檀木匣子遞給劉臨樺，說：「這樣，你能收下了吧？」

這時，劉臨樺倒是從善如流。不過，將檀木匣子接過來以後，他卻犯了難：「說實話，某並不知曉重瓣青菊的用法。」

好嘛，玄之也沒用過這靈草。二人只得坐等錢綺南回來，再作詢問。

山洞裡再度安靜下來。玄之起身，將石榻讓給劉臨樺休養。劉臨樺仰躺在石榻上，暖榻咒法的金光映射在他臉龐，倒也顯得有幾分人色了。他的長髮灑落下來，瀑散到地上。玄之在他身邊踱步。過了一會兒，正在玄之想要離開洞穴的時候，卻被劉臨樺叫住。

「某行動不便，只能困在這方石榻之上。玄君可否陪某說說話。」

玄之聞言，轉身又在石榻邊上坐下，問：「你想說什麼？」

劉臨樺眯著眼，對玄之笑得很和善：「玄君之前彷彿對某頗有微詞，某始終搞不清緣由。可是之前我們打過照面？」

對於此世的劉臨樺而言，玄之被他們從山上撿回來的那次，確實是初見。於是玄之搖搖頭。

劉臨樺打趣道： 「莫非是某與仙君有孽緣。」

玄之也笑了：「確實是孽緣。」

他攬起一縷劉臨樺墨黑的長髮，拿在手裡把玩。劉臨樺也便隨他。

「仙君認識我，我卻不認識仙君。」

低沉的聲音里壓抑著一些委屈。

玄之慌了神：「也不是。我也不認識現在的你。」

「過去呢？不只是你說這樣的話了。」劉臨樺睏倦地閉上眼睛，說話含含糊糊，像是夢囈。

「還有誰？是不是她呀……」

玄之也笑了放下了某種芥蒂。似乎一切有關劉臨樺的事情，無論前塵往事，他都不那麼計較起來。畢竟人現在就在他身邊，不是麼。

「睡著了。」

玄之終於放肆起來，溺愛地俯視劉臨樺，不時摸摸他的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