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喜娘就來敲劉臨樺的房門。大抵是因為昨夜過分思量，入睡得晚，劉臨樺直到現在也睡得很沉。睡懶覺，對於修道之人而言，實在是很過分的事情。兔子眯著眼睛打量了一會兒劉臨樺的睡顏。他細長的雙眉微蹙，雙眸緊閉，蜷曲的睫毛在臉頰上撲閃，明明清醒時這般拒人千里的倨傲，熟睡時竟然有幾分叫人不禁侵佔的美貌。兔子看不下去了，蜷起身子，一雙大腳板蹬到他臉上。劉臨樺一把捉住了兔子，死死抱住它滾了一圈，仍沒有轉醒的意思。兔子氣不打一處來，念了個訣，闖入劉臨樺的夢中。

夢裡很黑。只有憑藉腳踏落葉的沙沙聲和風過枝葉留下的搖曳的影子，才能分辨出它在樹林里穿梭。兔子向劉臨樺跑去，劉臨樺也向前方不停地跑。此時的劉道長比剛入明正派時候的小劉道長那會兒還要小一些，大約五六歲的樣子。他身著的錦衣在樹杈的撕扯下七零八碎，露出白色絲綢做的內里，在月光下發出同樣令人覺得價格不菲的反光。

小小劉搖搖擺擺的，像個小不倒翁，兩條小腿跑得不快，兔子很快就追上了。而他們的身後，一簇火光追趕而至。火光下照映的，是一群凶神惡煞的壯漢。窮凶極暴的火光接踵而至，自知逃跑不過，小小劉矮身，躲進灌木叢中。不料灌木叢之後是一個滑坡。他站不穩，一頭栽了下去，連滾帶翻，終於停在一處洞口。兔子也只好團成一個白色毛球，跟著他滾到山洞。

山洞裡飄散著潮濕的泥土的味道和一股不可言喻的腐臭味。小小劉躺在不知混合了什麼的泥土上，身心俱疲。兔子跳到他身邊，拿頭拱拱他。

有沒有哪裡摔折？兔子動作很輕，也很仔細。

小小劉躺了好一會兒，終於爬起來。

「小兔子？」他又蹲下來，奶聲奶氣地問。

兔子鬆了一口氣，停在他跟前，眯著眼睛打量這個狼狽不堪的小孩兒。小小劉伸出一雙小手想要把兔子抱起來，可惜抱不動。兔子嘆了口氣，調了個頭往前蹦噠，走走停停，為小孩兒帶路。小小劉亦步亦趨地緊跟其後。

他們走了很久，直到找到了一條小溪。兔子在溪邊停住了，小孩兒也在溪邊停住，獃獃地望著兔子，有些後知後覺地，還是用奶聲奶氣的語調說：「兔兔，真的是兔兔。」

兔子很無奈。修道之人容易滋生心魔，夢境就是其中一種方式。更何況是劉臨樺眼下受過重傷，極可能夢見先前的經歷。若是在噩夢中傷得太重，現實里也會反噬修道者的身體。在這場夢境里他甚至還沒有成人之後的意識，要他自渡難關簡直痴人說夢。總之兔子決定大發慈悲。幸而這幾日來它積攢了一些靈力，已經可以幻變成人。兔子捏了一個訣，登時雲煙騰起。待雲煙散去，一個男子便出現在小小劉眼前。男子方及弱冠之年，面容清秀俊朗，一雙桃花眼波光瀲灧，可以看得人攝魂勾魄。他披散著頭髮，只有左側一縷前發與一根鮮紅的細繩綁了一個辮子。男子穿著不似一般仙人偏愛的鮮艷或是淺淡的顏色。黑色五毒紋圓領袍綴著鮮紅的麒麟補子，顯得原本清新俊逸的男子十分詭異，好在他披了一件白皮草做的大氅。

「哥哥？」小小劉不怕生，甚至很自來熟，不知道他日後是如何養成那樣悶的性子，「哥哥抱抱。」

兔子，不，現在應該稱他為玄君，頗為無奈地將身上的大氅脫下，蓋在小孩兒身上。他不由自主把聲音都放輕了，說：「在這裡等著，我去抓魚。」

「抓魚？」小小劉隔著大氅的袖子，抓住玄仙君的衣擺，「哥哥會抓魚嗎？」

「會。」

玄仙君被奶聲奶氣的劉臨樺氣得牙酸。但這是劉臨樺的夢境，只有讓他自己相信了一些事，他們的境遇才能好轉。

劉臨樺突然高舉雙臂，寬大的氅衣袖子垂下來，顯得他很滑稽，甚至有些可愛。他奶聲奶氣地喊道：「哥哥加油！」

玄君取了一些溪水，化作冰棱。冰棱浮在空中，待他抬手，紛紛刺向汩汩流淌的溪流。被刺中的河魚間錯躍出溪面。

「魚！」小小劉叉腰，驕傲地看向玄君，彷彿他也有莫大是功勞。

玄君擼起袖子，把袖口打上結，正下河撈魚。方才那般炫技太費靈力，現在只能老老實實親自動手將魚撿起來，架上篝火。小小劉透過舒捲的熱氣和隨冷熱交替扭曲的空氣，獃獃地盯著玄仙君。

「哥哥的眼睛真好看。」小小劉痴痴地笑了，「哥哥陪臨樺多久呀。」

「你想陪多久呢？」玄君在這方圓試探了很多方法，夢境也還沒有結束。也許結束的秘訣，在於小小劉本身。

「比他們都長好不好，」小小劉有一瞬落寞，不過他很快又振奮起來，「畢竟哥哥這麼厲害，對我也那麼好。肯定有辦法是不是？」大氅裹住了小孩兒，顯得他異常小，又格外脆弱。

玄君不想追究「他們」是誰，只想既然小孩兒這麼說，他也應下。一部分是為了今早脫出夢境，一部分為了他一些隱秘的心思。

果然，不多時，兔子與劉臨樺都悠悠轉醒。兔子狠狠瞪著劉臨樺，大有勢不兩立的架勢。就在兔子轉醒朦朧之間，聽到了奶聲奶氣的劉臨樺竟然用熟悉的語調說：「承蒙仙君照拂。」

他就知道，本體意識怎麼可能在夢境中蕩然無存，原來是躲進小小劉之中了。想起他像照顧小孩兒一樣，照顧眼前這個總令人看不真切的人，玄君莫名羞恥。

夢境雖長，但在現實里不過一柱香的時間。

劉臨樺穿戴整齊，又回到床上摸摸生悶氣的兔子，問道：「今日仙君想上山嗎？」

「冷，不去。」兔子蜷成一團，躲在被窩裡不見蹤影。

「某先行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