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宿舍的床意外得舒服，本來以為會因為認床而睡不踏實的宋不難在辛夷還在室內健身的時候就睡過去，墜入夢中前滿眼都是擁有流暢線條又飽滿堅實的肌肉。他覺得這大概就是上天堂後的夢想花園，嘴角滿是笑容地安穩入眠。

就是夢裡的場景對他很不友好，這次直接就在這家醫院，與白天所見不同的是：這裡沒有醫生護士，只有無數穿著病號服並擁有各種慘狀的病人鬼魂。那個在猛隼醫院中夢見的小姐姐也在其中，臉上光滑無比像個雞蛋。

而他也穿著病號服，混跡一眾鬼魂之中，隨波逐流。從周圍建築模樣看，他們此時在一樓，諸多診療室的燈都熄滅著，門窗緊閉，沒有鬼魂願意靠近。宋不難好奇湊過去，手還不曾觸到門把就感覺到很濃的惡意從裡面出現，他迅速收回手不再有開門的想法。

他想著眼下自己情況佔盡優勢，怎麼都得去四樓的封閉區溜達一圈看看到底是怎麼個事。行動時，宋不難觀察著此時此刻的醫院，比起白天有人的時候，夢中的醫院陰森很多，連牆壁都顯得很舊，窗框門框等地方居然都生出銹斑來。

新生醫院這幾年是翻新過的，有富人對它進行捐助，環境與設備都有了質的飛躍。當時醫院翻新還將自己的花費細節公布在網上賺了波流量。而此時眼前的醫院，更像是翻新前的樣子。

樓梯位於醫院中間位置，電梯旁邊就是樓梯，夢中的電梯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比如現在，宋不難被攔在電梯外部不能進去。他走在樓梯上，兩邊牆壁有著無數抓痕，像是人類指印也像是獸類爪痕。

彈孔也遍布其中，具體都集中在離地一米到一米五之間，偶爾能在兩米以上和天花板上看到。宋不難慢慢走在樓梯上，不斷有半透明的魂魄從他身旁穿過，有些還保留著死狀，被隔開的脖子只連接著薄薄一截皮膚，內里構造清晰可見。

但這樣的魂魄並不多，大部分都是完完整整的模樣，對他從旁邊走過熟視無睹，彷彿是看不出不同。一到三樓的樓梯間牆壁只有抓痕彈孔，可自從四樓的提示牌出現後，牆上就多了些奇怪痕跡。

像是被刻意留上去的痕跡每隔幾個台階就會出現，還有類似於斧頭剁在上面形成的深坑。他看不懂那些痕跡的意義，只是大概感覺到應該是字，還被人為地破壞了內容。

宋不難從刻痕中想明白了這間醫院會被翻新的原因。刻在牆上的內容，一定威脅到了某些人。當時捐助它的是誰呢。他努力回憶著。

「咯咯——」奇異的笑聲從高處傳來打斷宋不難思考。他抬頭，順著台階向上看，一張青灰色的巨大腦袋從四樓的安全門中探出，如同長頸鹿般的脖子支撐著它，慢慢地向自己這裡移動。腦袋沒有頭髮，臉也不像是人類，兩個血紅色的眼睛分走面部空間大半，下半部被咧到耳根的嘴佔據，密密麻麻的尖牙暴露在外面。

那雙眼睛死死盯著他，嘴角上揚似乎在笑，無窮無盡的脖子讓人看不到他的身體到底在哪裡。宋不難想也不想轉頭就往樓下跑，借著夢中身體輕盈可以在空中滑翔的一段距離的本事，很快跑出了樓梯間。他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樓梯間里一個鬼魂都不見了。

那長脖子緊隨其後，但停在一樓的安全門中不再往外行動，紅色眼睛隨著他動作轉動，嘴裡不住發出咯咯的聲音。宋不難不認識這東西，但巨大的危險感讓他不願駐足觀察，猜著它應該不會來到大廳，便悶頭往醫院大門跑去。

白天的時候，新生醫院的大門上貼著卡通提示貼紙，上面寫著幾句注意事項。此時，那玻璃門上不再有童趣，密密麻麻的人臉照片將整張玻璃包裹住，每雙眼睛都如同活人般轉動著，盯著他的行動。

是禁制。宋不難突然想到。曾經他和小沒討論過這東西，有些人為了防止被他這樣的人用夢境窺探到某些事情的真相，會在建築、物品等東西上留下禁制，只要有人以夢境或靈魂狀態來到，就會被困在其中。禁制里的東西五花八門，甚至能夠請來山神土地做其中的防禦，但大部分都只能將鬼魂留在其中。

眼下門上的那些應當就是留在其中的鬼魂，但那長脖子又是什麼東西？宋不難忽然覺得自己無處可去，不停地在一樓兜兜轉轉找不到能夠藏身的地方。那些照片像是跟拍攝影機，自從視線落在他身上後就甩也甩不掉。

平日里遇到奇怪東西，他只需要跑到起點躺回床上就可以醒來，但眼下那長脖子堵在樓梯間，想要回二樓難上加難。宋不難來到一間診療室門前，下意識去看門前值班醫生表，發現姜水蘇三個字赫然在目。

水蘇作為來交流學習的醫生，也是要隨這邊的醫生接診看病的。宋不難大喜，直接推門沖了進去。屋內一片漆黑，低頭連自己的手都看不見，他盲目地左右走了幾步，隨後放棄動作原地坐下。

這裡的情況要麼是故意作成這種古怪地方，要麼就是根本沒算在夢境空間之內。好在是沒長脖子和照片，他鬆了口氣，盤起腿打算嚐試召喚下外援。

夢境是他能夠與鬼差溝通的地方，最開始接觸宋不難便學會了如何在夢中召喚鬼差，曾有好幾次危機都是用這個辦法脫險。他按照步驟一點一點將自己的召喚擴散出去，極致的黑暗中看不到絲毫波動，他只能靜靜地等待迴音。

過於安靜了，連自己的心跳聲都可以清晰聽到。宋不難在完成召喚後不斷嚐試，用爬的姿勢在地上摸索，試圖找到點東西好讓自己確定這裡有什麼。奈何這間房間彷彿有無限大的空間，爬出去再原路返回後，門都消失不見。

「水蘇啊——」宋不難坐下來扯著嗓子喊，「你兄弟遭難啦！救命！」他試圖用聲音喚醒這位大佬的良知，畢竟自己是因為門口有他名字才放心進來的。

黑暗中似乎連聲音都傳播不出去，他感覺字從嘴裡出去的瞬間就被吞沒，連自己都沒聽仔細。這裡可比受傷後等別人叫他出去的空間來得恐怖，那裡好歹有光。

累了。宋不難裹緊病號服躺下，強迫自己睡著。

夢裡睡著不會再做夢，但被打擾卻是實打實的感受。他能感覺到身邊出現了許多人，熙熙攘攘走來走去，有些還窸窸窣窣地說著什麼，可說話聲忽遠忽近聽不清內容，落進耳朵里會發癢。

有腳步聲快速靠近，像是高跟鞋踩在鐵板上的動靜。叮噹作響的聲音讓他忽然開始緊張，他緊閉雙眼蜷縮起來，一直到聲音停止在背後好久才緩緩睜開條縫，想看看是誰。

沒有臉的女人瞬間貼上來，額頭同他皮膚碰在一起，如同冰塊般的溫度讓他猛然哆嗦，緊接著身體下墜，驚醒在床上。

從旁邊床猛然坐起的宋不難將辛夷吵醒，他看著滿臉是汗大口喘氣的人，猜想對方是不是做噩夢了。看時間才凌晨四點，距離約好的起床時間還有兩個半小時。

「做噩夢了？」辛夷打開燈問到。

從恍惚中回神的人眨巴著眼，長長吐出一口氣又頹然倒回枕頭上，有汗順著額頭滑落進枕巾中。「非常可怕。」宋不難聲音嘶啞，語氣都在發抖，「我夢到自己從懸崖上掉下去，樹枝將我串了糖葫蘆，這會還能感覺到胸口涼颼颼的。」

辛夷並不相信鬼神之說，這是宋不難永遠不會忘記的一件事。他的謊言成立，辛夷起身為他弄來溫熱的濕毛巾，示意他擦一擦再睡。

「噩夢罷了，時間還早。」辛夷看著宋不難接過毛巾，麻溜地脫掉上衣擦起汗來。瘦弱的身體上竟也遍布傷痕，在山中救他留下的傷口已經長出粉肉，縫針痕跡清晰可見。

讓他更想不到的，是宋不難的背。白皙的皮膚上遍布凸起的增生傷痕，如同無數的蠕蟲趴在上面，深淺不一十分駭人。腰間與肩膀的皮肉還有被燒過的疤，可以說整個背部都沒有好的皮膚。

「你的背……」他實在是太好奇一個人究竟經歷過什麼才會被傷成這樣，伸手去摸，那些肉的增生凹凸不平很是堅硬，偶爾在凹陷與皮膚相連的位置起皮，像是裂開後又再度癒合。

毫不在意的人用毛巾胡亂抹著肚皮，皮膚因為汗液暴露在空氣中有些發涼。「啊，小時候出意外留下的傷口，跟著我一起長大了，看著很噁心吧。」宋不難語調輕快，聽不出分毫其他情緒。面對辛夷的沉默，他還把毛巾遞過來說：「麻煩哥幫我擦擦背，有點冷。」

辛夷不敢用力，用最輕的力氣將溫度不在的毛巾擦拭過那些疤痕，擦過一些地方，還能收穫宋不難的笑聲，邊躲邊說好癢。

「當時，很疼吧。」辛夷突然開口問。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問題。

還因為發癢而笑的人扭過頭來，因為笑出淚而亮晶晶的眼睛變成月牙形狀，對他說：「疼。麻藥勁兒過了我醒來，疼得天天哭。因為創口面積大，癒合得又特別慢，只能趴著睡覺，有時候好不容易睡著，稍微動一下就被疼醒。後來哭的我哥都煩，看到我癟嘴就罵我。然後等他被我爸媽揍，我就嘎嘎樂。」

辛夷再度沉默，收起毛巾幫宋不難穿好衣服又幫著蓋上被子，說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