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宋不難與猛隼約定的時間還剩半個小時。

未眠的人坐在窗邊看到太陽光灑滿院子才發現自己已經在這裡枯坐整晚，那隻貓早已不知跑去哪裡。老闆娘清掃院子落葉時發現他，還嘆一聲現在年輕人起的真早。

酒精會讓他興奮，活躍的大腦將所有記憶播放，快樂的痛苦的不願面對的，零零總總都幫他回憶一遍。直到天亮了，太陽光來到時才稍微消散些，讓人不是那麼的煩躁。

最後一口酒幹在杯底，他將所有東西都丟進垃圾箱，準備去睡覺。

「咚咚咚。」敲門聲打斷上床的動作，他警惕回頭，看到老闆娘又出現在窗戶那邊，端著托盤笑，「你起得最早，第一籠小籠包就交給你啦！豆漿也剛好，放了點糖，小心燙啊。」

熱氣騰騰的食物擺在桌上，辛夷還是決定等睡醒了再吃。床很軟，人陷在裡面伸展不開手腳，枕頭卻很硬，蕎麥皮在裡面刷拉刷拉響。他並不挑剔睡覺的地方，只是現在還未濃郁的睡意正好讓理智卡在不想服務自己的邊緣。在床上輾轉兩圈，最後選擇從包里掏出防潮墊，鋪上床單睡在地上。

堅硬的地面緊貼背部，睡意在涼氣中漸漸湧上心頭，陽光正好照進屋裡，帶來溫暖。

夢裡，他和小隊在森林中奔跑。看隊服款式，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次任務。在森林中追逐目標的他們遭遇一場爆炸，索性是沒有人員傷亡，只是目標丟失。爆炸不是他們所為，惱火的老大決定找到源頭來給上頭一個交代。可等他們找到源頭，炸點上只有未燃盡的火與四散的泥土。

氣到不行的他們只得下山，結果在炸點不遠處的樹下看到個被波及到的小孩。約摸三四歲的小孩全身是血，後背上更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要不是被抱起來時還有輕微的哼聲，他們真以為得把他原地葬了。

雖然知道現在是夢中，但小孩在他懷中時那柔軟的手感依舊十釐清晰，還有血腥味以及沾滿他衣服的血。也不知道這個小孩是不是還活著。

夢很快來換了場景，是在家中。辛夷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廚房中有人忙來忙去似乎是在做飯。誰會知道自己的住處呢？辛夷不解。他從不告訴任何人自己住所，包括猛隼的隊友們。

他想去看個清楚，剛站起身就聽到了敲門聲。從試探般的小聲三下，到用巴掌大力地拍打，聲音由遠到近，最後出現在身後。他猛然回頭，直接從夢中驚醒，目之所及是垂到地上的床單，敲門聲就在背後。

距離他睡覺的時間，才過去兩個小時。熬夜加睡眠不足加被打擾，脾氣暴躁的他一瞬間血湧上大腦，起身衝去開門，只想把外面這不長眼的給掐死。

宋不難站在陽光下，團團的臉上帶著運動後才有的紅暈，汗掛在下巴上，沒了眼鏡遮擋顯得更加烏黑漆亮的眼睛飽含笑意，微微仰頭對著他說早上好。

這屬實是給辛夷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平日里引以為傲的機敏反應在此時有些宕機，給宋不難空子，任由他像個泥鰍樣從縫隙里溜進去。等他回過神去看，這小子已經大咧咧坐在桌前嘬著那杯涼豆漿。

他和前日里看到的狀態不一樣。那時的宋不難說話做事都端著勁，雖然溫和卻能明顯感覺到疏離，可此時的他跟視頻中給人的印象差不多，有著少年人的青春感，氣場也從親和舒適變得活潑，彷彿他們二人已經是朋友那般熟稔。

「你來做什麼。」辛夷起床氣消失掉，但依舊保持那副嚴峻的神情，板著臉問話。而對方已經向包子下手，吃的臉鼓鼓囊囊，像只塞滿存糧的倉鼠。宋不難指指他扔在床上的手機，示意先看看。

【嫌疑人叫銅幣，用特製的氣體藥物害死老獺拿走了東西。宋不難說這人常年活動在邙山裡，需要咱們的人跟他一起進山找。我讓他去找你了，進山後記得與隊伍匯合。】

消息來的時間，就是他剛轉到地上睡著的那刻。

「看你沒回話，姐姐就直接給了我地址，門牌號問的老闆娘。你收拾收拾，咱們下午進山，這會要是還累就再睡會。」說話間一籠包子就見了底，吃飽喝足的人擦著嘴，從背包中掏出個飯盒來遞給他，「別吃涼的，進山需要能量，來把這個吃了。」

辛夷飛快在心中捋清楚是怎麼回事，並沒有伸手去接，反問說你怎麼知道他用的特殊藥物。他注視著宋不難的眼睛，想從那裡面看出些其他情緒。

這位也沒讓人失望，放下飯盒後很認真地同他對視，開口道：「銅幣在我們圈子裡也是出了名的，前段時間張家也有幾個『意外身亡』的手下，調查後鎖定的目標就是他。而這次老獺的癥狀跟那幾個一樣，雖然不知道他是因為什麼對猛隼的人下手，但有你們的人在山裡，應該能把他逮住。更何況，這次跟你們隊伍一起的，不也有張家的麼。」

這時宋不難表現出的自信與精明，才跟昨天在總部時他們交流給他的感覺一樣，目光靈動不帶半分虛偽，卻又有絲絲狡黠，讓人對他心生好奇想去探究。

「為什麼是下午出發。」辛夷近前一步，借著身材高大魁梧的優勢想要向宋不難施加一點點壓力，讓他能有些緊張感。而他這麼做，完全是因為自己的壞心思，想要看看這個人在慌張害怕的時候會有什麼表現。暫時找不到他怕的東西，只能借著體型優勢來創造機會。

結果卻是被無視，宋不難轉身側身對著他收拾起桌子來，順便回答說：「你怎麼都得吃了東西休息會吧，然後咱倆清點裝備，再定好進山路線，全部弄完下午出發都還是往好里想呢。行了先別那麼多問題，快吃。」

飯盒裡是米飯，裹滿醬汁的紅燒肉用生菜包著，旁邊還放著玉米段與青菜，在陽光下有熱氣向上飄動，在店裡聞到的那股濃油赤醬的香味再次鑽進辛夷鼻腔。他看著起身給自己讓座的宋不難，疑惑到說你怎麼不吃。

「我來前吃過了，走半截路過來又有點餓，看到包子就說吃了後給你吃熱乎的。也沒問你飯量多大，這盒不夠還有飯糰，金槍魚餡兒。你先吃，我去找老闆娘問問午飯。」

急匆匆出去的人沒再給他問話的機會，辛夷坐在飯盒前，心中莫名有點開心。

邙山多大樹，山腳下圍著大片銀杏，葉子在入秋後已經開始慢慢擁有金邊，人工種植的灌木叢依舊蒼翠欲滴，還有不知名的野花開在縫隙中。開發這裡作為旅遊景點的人並沒有將整座山都作為景點，他們選擇了前山的一半，人工修葺的塑膠步道盡頭是聽風亭，遊客們在閑暇時來到亭子中，已經可以將整個容城盡收眼底。

而亭子後是山路，從植被中辟出的道路陡峭難行，有些探險愛好者會沿著小路一直前行，行至山頂而後結束旅程。後山與另外的山相連，沒有可以正常行走的路。而且後山上有許多墳包，樹木高大，與墳包排列組合，遮天蔽日的樹葉叫這裡幾乎沒有陽光照亮，哪怕是正午站在山頂往下看，都是黑黢黢一片。到山頂的人都不約而同選擇不再前行，呼吸新鮮空氣後要麼原路返回，要麼從其他犄角旮旯下山。

上山步道兩側的樹枝繁葉茂，像是個傘蓋為行人遮擋陽光，饒是盛夏時分都不會很熱。容城的秋來得很快，立秋過後氣溫便每日都低點，山上更甚。

宋不難和辛夷來到山腳步道前是中午一點多，風吹來雖帶有絲絲涼意，但也敵不過正當空的太陽，曬得人後脖頸的皮膚都要脫水皺起來。辛夷用餘光看身旁換上衝鋒衣的宋不難，背著有他身高一半的大桶包，明明塞得鼓鼓囊囊比人都要厚，背在背上卻像只是背了個掛件般輕鬆。

明明他很瘦。宋不難換衣服時辛夷就在旁邊看著，緊身T恤下的身材甚至可以用瘦骨嶙峋來形容，清晰可見的肋骨，他一隻手就可以全部握住的胳膊，褲腰用皮帶緊緊勒住，帶孔都是往後多打出來的。那張帶有嬰兒肥的臉極具欺騙性，讓人無法聯想到衣服下會是這樣一幅景象。可在視頻中他卻不是這樣，戰術背心下的身體雖然不如其他人強壯，但也是脫衣有肉的。畢業後是經歷了什麼，才會變成這般慘模樣。辛夷別過臉去先一步出門，他發現自己對這個人的關注已經超出了安全界限，這不是好事。

「我們是走普通的路去後山，還是你來選？」宋不難從背包側兜中掏出匕首與綁帶扎在腿上，又摸出個頭套來，只露一雙眼睛。「從聽風亭那裡走小道，我們要趕在晚上到達後山腳。」辛夷回到。

他們不再交流，順著步道一路前行。辛夷時不時會用餘光去看宋不難，看武裝成個怪人的他悶頭走路，偶爾掏出水壺喝上一口。

辛夷心中總有種不踏實的感覺，而這份感覺就來自於後面錯他半個身位的宋不難。明明是個很佔據視線的大人，卻有著不真實的感覺，彷彿在下個回頭的時候，就會倏而消失不見。他無法想明自己這種罕見的心緒從何而來，思考一番後決定還是做點什麼好讓自己安心些。

他故意降低速度，來到宋不難身後，看著被背包擋去大半的人才稍微放下心。而宋不難似乎沒察覺到他的動作，依舊低著頭不說話，只是走路。

為什麼，又變得讓人看不懂了呢？辛夷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