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這位回店裡的路上，他倆之間還是沒有對話。辛夷從後視鏡看向宋不難，發現那張臉上的笑意不再，表情也一齊消失，只是依舊用那黑色的雙眼盯著窗外，看樣子是在思考。相比起掛著微笑的時候，現在的宋不難更有那種所謂「世外高人」的味道。而自己似乎更喜歡這個樣子的宋不難，有種不知名的真實感。

他會思考什麼呢？辛夷忍不住發散思維。或者說是好奇做他們這一行的都會去思考什麼。一個利用人們心中思念或恐懼謀生的行業，會在編造死者用其它形體來到親人仇人身邊有所動作時自己感到恐懼麼？這個問題或許永遠不會得到答案。

而他說只要兩天就能給猛隼一個答覆，可走的時候又沒有帶走任何相關資料，總隊甚至特地問了這個事，他都只是搖頭說自己並不需要。他說話時語氣輕快，彷彿那堆紙只是什麼無關緊要的草稿。

一路順利。白天的村子看著比夜晚好不到哪去，光線變強隨之而來便是被看得更加清楚的破敗。作為曾經見過這裡輝煌模樣的人，現在只覺這裡是已經徹徹底底的「死去」。而那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的倔強商戶，像是葬台上方盤旋的鷹鷲，在骨骸中尋找生機。

「謝謝你送我。」到了店門口，後方的人才同他再對上視線，露出那熟悉的笑容，亮晶晶的眸子在陽光下閃光。辛夷不是會客套的人，點頭做回應，而後目送他走入店中。門口的燈籠已經看不到光亮，但肉眼可見破了個大洞，隨著微風晃悠。

奇怪的人做奇怪的事。辛夷不再去想，驅車前往隊長發送來的位置。他不會休息，工作能夠讓他保持冷靜，更何況不工作的話，他無法想到自己還能去做點什麼。現在，是自己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的時候了。

與猛隼對自己的莫名厭惡感不同的是，宋不難非常喜歡猛隼。原因有二，一個是他朋友曾經在裡面工作，一個是自己的工作許多也可以借著他們的手展開，算是乘順風車。

在那個大個子男人站在身後時候宋不難就知道他是誰，畢竟知己知彼才能在一些事情上有勝算。比如借朋友之便將他的好隊友們的小小資料都看一看，並且用聰明的小腦袋瓜記一記。

只不過，他沒想到的是猛隼的人也會被「那群人」盯上。

白事圈子很複雜，有本事的沒本事的都想在這地方分一杯羹，甚至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連那些挖墳掘墓的都能算得上是這個圈子中的大拿。他們幹損德行的事，但能夠給其他人諸多便利。宋不難的活計在城裡有不少人在幹，有個特殊的稱呼叫「話匠」，指給那邊帶話送信。聽著是個好差事，實際上是個人都能做，畢竟只是給別人家逝者燒燒紙。現如今玄學秘法不止是修道之人專屬，靠西方的塔羅魔法什麼的也都能與另一個世界鏈接。他們這靠著古老打郵包手藝吃飯的也就是混個溫飽。

而他不同於其他「話匠」，他是真能在底下說上話，偶爾接點底下差人給的活計賺點快錢。跟陰司的鬼差，也就是傳說里黑白無常牛頭馬面對接的那批活人，叫陰差，也叫走陰人，能正兒八經給底下辦事。他卡在中間，沒夠到陰差那個級別。

但也得益於這個快錢活計，他在打郵包時候跟死者親人們交流能簡單很多。別人燒得東西到底能不能被收到是無法保證的，在這裡就能放一百個心，甚至還能得到反饋。宋不難的口碑得以打開且節節攀升，是圈子裡小有名氣的「先生」。

他很喜歡陰差，往日里只要有機會便纏著同自己分配任務的鬼差講那些人都能學會什麼本事。除過什麼風水堪輿通鬼曉怪，還有個不能隨便用的殺招——勾魂，是能取常人性命的法子，多用在收那些壽終正寢的人身上，且得是鬼差分配下這個任務有明確目標時才可使用。

一般勾魂都是鬼差負責，但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如有意外什麼就會找就近的陰差來做這事，把勾出的魂魄送到土地廟裡，等鬼差來接。多半死者被醫生檢查並宣布的死因都會是基礎病，像身體康健但就是到頭了的，那一定就是急性心肌梗塞，幾秒致命那種。只不過這樣去世的人，會在第三天時候眼球變成毛玻璃般，這也是鬼差複查死者死因的一種憑證。

如果是放在正常情況下，老獺這樣只能說是真的壽終正寢。可從約摸十年前開始，陰差那些人里出了問題，有幾位借著能力做了些壞事，底下生氣下令不再讓陰差參與勾魂。但不知道為什麼沒把這本事給收回去，上面尤其是白事圈子裡，有好幾個人死在陰差手上，鬼差都沒能查出來問題。

從那之後凡是圈子裡說什麼意外死亡或者急症暴斃的，調查到最後多多少少都和那些陰差沾點邊。

也是在陰差里出了壞東西後，白事圈子裡出現個謠傳，說從哪流傳出一份名單，上面寫著容城中所有陰差的名字、背景和能力，如果得到了就能輕鬆找到他們讓他們幫自己辦事。結合陰差那勾魂的本事，這謠傳在圈子裡傳播甚廣，多少人都是嘴上不信但私底下花大錢去找線索。宋不難沒想明白這名單和叫人家辦事都什麼關聯。

這個謠傳很快也被幾個家族的人聽去，找線索的動靜不比圈子裡小。姜家最先動作，直奔他店裡問情況，一群人跟審犯人般將他圍住，大有不說出個所以然就不讓活著的架勢。他最後好奇問說為什麼要這麼在意這個名單，被朋友敲了腦門，朋友說：「你難道不知道這些陰差都沒用過真名？你見過幾個露面的？」

宋不難被猛隼找過去前，剛從姜家出來，聽自己朋友說了點關於張家的八卦。

城裡經濟的主心骨就是幾個家族，張家是貨郎起家，鋪面小而雜但覆蓋面廣，什麼洗化日用幾乎都在人家那邊。但跟其他幾家比起來，他家只能說是中間水準，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在其他幾家明爭暗鬥爭名奪利的時候，他家偶爾會被捎帶手提及。久而久之便心裡不平衡，想要在家族裡站得更穩更有話語權些，就各種想辦法讓自己強大。

他們自然沒有錯過名單這件事，不但找，還明裡暗裡給其他幾家使絆子不讓他們進度超過自己。奈何謠言虛無縹緲，十年間也沒人真能拿出來什麼有力的線索。所有對名單有想法的人從最開始的激情滿滿，到現在都冷靜下來，只是抱著期待偶爾找找。

結果到了今年，張家底下辦事的幾個人莫名死掉，對外解釋是跑長途路上出事故，但有些東西不是想瞞就能夠瞞住的。朋友同宋不難講說那幾個人是死在勾魂上，有人見過屍體，眼睛就是毛玻璃球。大家都猜著是他家找到了名單，那幾個人可能是給出去的報酬。

而張家與猛隼做交易這事也在幾個家族中引起風波，所有人都認為他們交易的東西就是那份名單。但東西為什麼會在猛隼那裡。卻是誰也猜不透的。

就在宋不難聽完八卦沒兩天，就被猛隼的人找到店裡，說是約個時間他們派人來接他去猛隼驗屍。他原本對這事滿頭霧水，猛隼是城內外出了名的現代化隊伍，用的都是高科技儀器，怎麼會找個話匠去驗屍。

他也是明說了自己的疑慮，對方只答這件事是上頭交代的，他奉命行事而已。送人離開後宋不難頭腦風暴好一會，聯想到張家與猛隼交易的八卦，他順手就去問朋友兩家交易的時間是什麼時候。

【昨天早上九點，但交易失敗。猛隼的人死亡，張家的人失蹤，交易物品消失不見。】

他們相約的時間，正好就是交易時間後推的第三天。

猛隼知不知道陰差的事呢？如果知道那一定也知道勾魂，但為什麼要把他找過去驗屍？時間又恰好是第三天。來找自己的人說是上面交代，猛隼共有三個部門，分別為：雲、天、地。久駐城中接受僱傭的是地部，出了名的瞧不起玄學，肯定不會是他們部門的人來找。那隻能是上面兩個部的，可那倆部又不在城裡，是怎麼知道他的？

宋不難坐在自己店裡，看著外面天空不住思索。說實話，他只是喜歡暗地裡借猛隼的便宜去方便自己辦事，但這麼直面的接觸讓人心裡很不舒服，加上這事又沒個前因後果，總給他一種前方危險的感覺。

想跟朋友商量，對方卻沒再回過消息，讓管家幫著說去跑任務，得個十天半個月才回來。

他將客戶們下單的東西準備好，從箱子里拿出鬼燈籠，決定直接去找鬼差問問，看能不能找到點線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