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變得陰沉起來，烏雲罩頂，城市霎時變得朦朧，街上的行人被薄霧渲染，路邊玻璃上的倒影被打碎。水珠一滴滴打在車子前窗上，猶如無數銀色細絲，濺起一朵朵水花。

晉鄴開啟雨刮器，指尖輕敲著方向盤。窗外的景色開始變得不真切，看不清路人也看不清倒映在玻璃上的自己。

「徹底降溫了啊。」他等著眼前的紅綠燈，幽幽地，突然吐出這麼一句話。

溫遺的目光落在遠處的一片黑雲上，那團雲緩緩過來，離他們越來越近，雷聲漸大，震耳欲聾，大雨如注，普天蓋地的傾瀉而下，猶如潑灑下一盆水，驟然猛烈地淋在地上。

「怎麼突然間下這麼大。」晉鄴看著面前雨刮器都來不及刮開的水漬，微微蹙眉。

「很滑稽。」溫遺唇齒微張，淡淡地開口。

「嗯？」晉鄴調小車載音樂的音量，從鏡中對他投以疑惑。

溫遺眼底流過一絲暗潮，很快不見，「雨中的人，很滑稽。」

紅燈已過，晉鄴重新發動油門，對他的話不可置否。的確，誰會想到白天還艷陽高照，一到晚上突然就大雨傾盆，這場雨打了大家一個措手不及，沒有人手中握著雨傘，都只是用雙手，或者手中趁手的東西擋在頭上。

「雨很好，」溫遺將車窗搖下一條縫隙，有密密麻麻的銀絲從縫隙里鑽進，綻在他手臂上，「就像我一樣，泥濘、污穢、落到地上，一無所有。」

晉鄴似乎看出來他眼下情緒的沮喪，本還有些心疼自己被淋濕的座椅，但突然就只想讓少年開心。

到了小區門口，晉鄴沒有從停車場進去，而是將車靠在路旁，轉身看著後座的人，「想去淋雨嗎？」

溫遺手中還捧著落進來的雨絲，聽到他的提議抬眼與他對視。少年沒有回答，而是片刻後兀自開了車門，將身子探了出去。

冰涼的雨滴砸在臉上，融化成細小的水珠，順著衣領流淌到布料里的皮膚上，讓人只覺酣暢。

晉鄴將車窗都關好，脫下西裝外套，跟著鑽進雨霧裡。

路邊的人執著傘不解的看著兩人，風雨漸大，那些人開始掙扎，掙扎著傘不被大風颳走，掙扎著自己不被傘帶走，也不知那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還是另一種囹圄。

溫遺站在雨中，任由漫天風雨襲來，他的上衣被浸透，褲子也粘膩的貼在腿上。這一瞬間，他彷彿靈魂被趕出身軀，凌空飄起，超脫般的清醒與自在。

「喜歡嗎？」晉鄴靠近他，怕他聽不請將他拉得離自己近了點。

耳邊傳來低語，溫遺微微睜開眼，有水珠掛在他睫毛上，他抬手拭去，「嗯。」

「心情好點了嗎？」晉鄴看見他唇角微微向上露出笑意，也跟著他笑起來。

溫遺不察，只是聽見他說後又恢復了往日的神情，他與他視線相交，彷彿內心深處的悲涼被人看穿，又急忙錯開。

「可以——把手給我嗎？」晉鄴朝他伸出手，想要帶他跑進樓里。

溫遺看著面前那隻溫厚的手掌，上面也積起了雨水。他有些猶豫，不喜歡與人接觸的習慣雖然不是天生，但因為年幼時被拒絕過太多次，讓他本能的就開始不喜歡和人相觸。可轉眼他又想到了盧銘和盧煜然，遲疑半晌，他還是將手蓋了上去。

晉鄴感受到掌中傳來的溫度，為了防止他臨時變卦，便緊握住他，他無聲的張開嘴，朝溫遺比了一個口型，「跑。」

兩人在雨里奔跑，和撐著傘的行人擦肩，在躲著雨的路人驚詫的目光下狂奔。

進了單元樓，晉鄴背靠在牆上微微喘息，溫遺看著他難得的狼狽樣子，重重嘆了口氣。

「謝謝。」須臾，他有些遲疑地開口。

晉鄴挑眉看他，十分意外，「真難得。」

兩人一同回了溫遺家，晉鄴的借口是：「我家沒請鐘點工，弄髒了不好打掃。」溫遺覺得在理，也沒有和他相爭。

他進了客廳的浴室，從溫遺手裡拿過一件新浴袍便趕他去直播室的衛生間。

「快去洗，別感冒了。」說完他就關上了浴室門。

溫遺盯著已經空無一物的手掌，微微愣神。

少頃，他回卧室拿了一套幹凈的居家服，進了直播室。

晉鄴真的太鍾愛泡澡了，正巧溫遺家也有一個浴缸，只不過沒自己家那個大。他蓄好水，往浴池裡放了一些溫遺買的浴鹽，一臉享受地躺了進去。

等他從浴室出來，已經是一個小時後了。天色已經很晚，但他居然沒在卧室看見溫遺。

他以為是少年還沒洗完，便去拉開了直播室的房門。

震耳欲聾的音樂傾瀉而出，敲得他耳膜生疼。

一種前功盡棄的無力感突然湧上心頭，他完全忘了溫遺現下正在直播，三步作兩步地跨到他身邊，指尖一挑，將他耳機挑落。

「你怎麼在直播？」他的語氣沉冷。

溫遺沒料到他的舉動，微微驚訝著回眸，沒有出聲。

「說話，不是現在都改白天直播了嗎？」晉鄴指尖敲了敲電腦桌面，順著手指的動作，他看見一旁正亮著的直播畫面。

蒼了天了！他在直播！他！在！直！播！

「我——」晉鄴的瞳孔驟然緊縮，他的目光掃過直播熒幕上實時滾動的彈幕，上面都在對他的造訪和他對溫遺的質問表示生氣。

「我先出去了。」他搓了一把頭髮，慌張的想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手腕被人拉住，他被迫頓住腳，聽見溫遺冰冷的聲音響起，「待在這兒。」

晉鄴的眉擰成了一個「川」字，他看著溫遺，面色不虞，又害怕自己的聲音被麥克風收錄進去，只能用口型跟他比劃，「我不是故意的。」

「陪我，就一個小時。」溫遺出聲，他好聽的嗓音在直播間里回蕩著。

掙脫不開，晉鄴只能妥協。朝他身邊挪了挪步子，站在鏡頭看不見的地方，他靠著電競椅，氣惱自己的衝動。

溫遺的視線重新落回顯示屏上，他的熒幕已經變成了灰色。晉鄴知道，那是他被人打死了，因為自己的突然出現，害他的死亡戰績變成了一。

直播間的刷屏還在繼續，粉絲無腦的攻擊著給溫遺帶來不好遊戲體驗的始作俑者，晉鄴看在眼裡，頓時覺得背後一片涼意。

溫遺修長的指尖在界面上一劃，彈幕頓時不見，只有他的鎖骨，和在鍵盤上敲擊的雙手。

「我好像有了喜歡的事情。」

他暮地出聲，不知是在跟粉絲說還是跟身後的晉鄴說。

晉鄴沒應，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的側臉。

「有一個人，他帶我體驗了很多事，在這些體驗中，我似乎有了一些喜歡的東西。」

「我發現日出很美，特別是你守著它升起的那一瞬間。」

「我發現，深夜的咖啡不如傍晚的宵夜，清冷的街道不如煙火叢生的小巷。」

「我發現雨天不一定是讓人嫌棄的存在，因為至少它能裹挾走我滿身的疲憊。」

「我還發現，如果我能有一個哥哥，感覺應該也很不錯。」

最後，他回過身，將視線落在晉鄴身上。晉鄴藏在手臂里的掌心捏成拳，指甲深深陷進肉里。

本來應該露出一副意外加驚喜的表情，但晉鄴卻未能掩藏住面上正掛著的苦笑。

差一點——差一點他就要以為溫遺是在跟他告白，差一點他就以為自己要打破那個例外，差一點他就要選擇丟盔棄甲與他一起站在世人面前。

還好，他聽到了最後，是哥哥，對他是兄弟之間的情誼，很好。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指針走向了整點。直播間的熒幕上開始湧現出花花綠綠的畫面，溫遺將彈幕劃回，上面整整齊齊的滾動著同一句話——老大，生日快樂。

他將直播間的麥關閉，起身走到晉鄴面前，表情冷然但語氣還算平和，「我答應了今天要和他們一起過。只是到十二點，不會太久。」

「你生日？」晉鄴不瞎，但他從沒聽少年說過。

「嗯。」溫遺頷首。

許久，晉鄴猶豫著要怎麼開口，他見少年的眼底沒有了以往的陰鬱，反而湧上了一層溫柔。須臾，他開口道，「生日快樂。」

溫遺眉梢漾開了一絲很淡的笑意，然後又坐回了電競椅上。

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他成為了為溫遺慶生的其中一員，但人家粉絲都在送禮物，哪怕是隔著熒幕的虛擬禮物，也好過他兩手空空。

晉鄴走到客廳，在換下來的褲包里摸出手機，想要去搜索溫遺的直播間，然後也豪氣一把，但他拿著手機發現自己根本什麼都不懂。是哪個軟體？從哪裡進去？叫什麼名字？他都不知道。

他退回搜索頁面，頹然地打開了社交軟體。

在朋友圈裡，他看見了一名好友分享的近況圖片。

在那一堆花里胡哨的圖片中，他看見了一個雕塑。

他指尖快速點擊好友信息拉出對話框，詢問雕塑的去向。

兩人你來我往，結果就是晉鄴得知了那個物品被京城一個小作坊老闆買走了，那邊可以提供地址去看看是否被轉賣。

他折回溫遺的遊戲室，彼時他已經關掉了電腦，正朝門口走。

「天亮後讓我陪你一起慶生，如何？」他不知少年是否有約，問得委婉。

溫遺眉眼黯淡了幾分，朝他挑眉，「我從不過。」

「那就把第一次給我。」晉鄴丟下這句話，也不等他再次拒絕，便拿上自己換下來的衣物，回了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