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酒銷目送姬焐的車駕遠去，才活動了下筋骨，吐出一口氣。

他踢了踢腳下的石磚，招過一旁侯著的小僕指示：「待會兒把這塊磚刷洗一遍，一定要仔細，別招了晦氣。」

小僕連連應是。

桃酒銷甚至還想將門口的石獅子一併換了，鎮邪鎮邪，怎麼就盡招些髒東西呢？

他想著，剛邁入大門，桃明崇居然已經在前侯著了。

老爺子背靠逐漸下沉的斜陽，橘黃的光暈打在他身上，明明暗暗間讓他臉色看上去更加黑了。

「二殿下回宮了？」桃明崇雙手背在身後，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桃酒銷向他走過去，依舊是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絲毫沒有即將被罰的覺悟：「是。」

「過來。」桃明崇轉身就往正殿邁去，不給桃酒銷拒絕的機會，「那個小子也在，別給老夫耍花樣！」

好啊，都知道綁人質了。

桃酒銷挑挑眉，欣然前往：「好歹是客人，禮貌點。」

桃明崇哼道：「是不是，還得當面對質才知道。」

桃酒銷什麼脾性桃明崇怎麼不知？

莫說被人輕而易舉綁回了，就是如此親近一個人也少見，通常就是口頭占佔便宜，兩次一見後就沒了興趣。

就是個混蛋！

李宣在正殿局促不安，雖說讓他坐著等，但他每每坐下都好似被萬根針扎，細細密密的難受。

這種感覺和他在桃酒銷屋中時完全不同，也是直到這會兒，他才更有了自己身處鬱南王府的體會。

「公子，老王爺和少爺來了。」侍立在旁的丫鬟輕聲提醒他。

李宣謝過，朝門口望去。

桃明崇一張臉板得死緊，目不斜視，看都沒看他一眼就從他身邊略過，一展衣擺在上首坐下。

李宣趕忙朝他行了一禮：「小民見過王爺。」

他心下有些發怵，低頭彎腰等桃明崇發話。

可直到腰都彎酸了，正殿內始終沒傳來桃明崇的聲音。

「他還小，別太欺負他了。」

就在李宣思考自己是不是應該抬起頭來時，桃酒銷的聲音伴著那股沁人的桃香在身旁響起。隨即李宣就覺得有一隻手撫上了自己的背，輕拍了下。

「起身吧。」桃酒銷道。

李宣點了下頭，抬頭後視線匆匆從桃明崇審視的目光中逃離，回到了桃酒銷身上。

只是和桃酒銷視線相撞，被那雙總是含笑的桃花眼包容時，李宣心中的不安似乎全都一掃而光，只余平靜。

桃明崇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梭巡，他招來小僕斟了杯茶，冷不丁道：「你叫什麼，今歲幾何，家住何方？」

他喝了口茶，目光陡然銳利，如鷹隼般牢牢鎖在李宣身上：「還有，和桃酒銷是怎麼認識的！」

這最後一句似乎帶著桃明崇忍了許久的怒氣，通通宣發出來，聲音宏亮得似乎正殿都抖了抖。

「別怕，他就這德行。」桃酒銷安撫道，又一個眼神瞥向桃明崇，「我說了，別嚇唬他，嚇壞了你賠？」

「輪到你說話了嗎！」桃明崇瞪了他一眼，從袖中摸出一圈長鞭狠狠甩了下地，「還沒找你算賬呢，給老夫跪下！」

李宣有些擔心地看向桃酒銷，在那鞭子又一次揚起時下意識地想擋在桃酒銷身前，卻被桃酒銷一把拉住。

他拍拍李宣，笑道：「沒事。」

說罷，他一甩衣袍直直跪了下去，即便如此，他身板依舊筆直，眼神依舊漫不經心。

李宣頓了半晌，直到桃明崇的聲音再次襲來：「說！」

李宣的目光還是落在桃酒銷身上，心念流轉，須臾，他學著桃酒銷的樣子，也跪了下去。

正殿的青磚一直冷清，難得承受了兩人的重量，一時間竟也蘊出些暖意來。

桃酒銷側目，驚訝了一瞬，隨後臉上的笑容綻放得如春日開得最絢爛的花，朝李宣挪去，肩挨肩貼在一起。

桃明崇當即眉心一跳，手中的茶盞都有裂紋之兆。

「小民名叫李宣，今歲十八，家住豐縣的山裡。」李宣深吸一口氣，頂著桃明崇懾人的目光回道。

桃酒銷一樂：「確實還小。」

李宣沒理他，接著說：「和他......桃將軍是在山裡認識的，他說要來陪小民找桃將軍就一路作伴了。」

桃明崇閉了閉眼，這話聽著不假，確實是他這孽子做的出來的事。

「既然如此，你是被他騙了？」桃明崇開口。

「嗯。」

桃明崇點了下頭，他正要新仇舊恨找桃酒銷一併算了，如刀的眼神還沒扔給桃酒銷呢，就聽李宣又道：「但桃將軍幫了小民許多，就算功過相抵，也是小民欠了他。」

聞言，正殿中的人都忍不住看向他。

他們頭次聽到有人替桃將軍說話，還是當著老王爺的面！

李宣感受周圍探究的目光，有些難耐，但他撐住接著說：「若王爺因此要責罰桃將軍，那大可不必，因為是小民自願被騙的。」

桃明崇沒料到李宣會說這種話，他再一次仔細審視起面前這個小子，與方才初見的畏畏縮縮不同，這時理直氣壯，氣勢不凡。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注視人時，冷冷淡淡，似乎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桃明崇甚至覺得他的氣勢蓋過了自己。

這種感覺桃明崇向來都是從姬焐身上感受到的......

他握緊了扶手，心下隱隱有些不安。

「那就一起跪著吧！」他扔下這句話匆匆出門直奔書房。

他需要探清楚一件事。

正殿的門被退去的小僕們合上，零星的碎陽從窗縫裡鑽進，給兩人留了些光源。

突然的靜謐，兩人都筆直跪著，目視前方誰都不發一言。

桃酒銷長這麼大，被揍過許多次，跪過的長夜漫漫數也數不清，這是頭一次有人陪他一起。

若說相欠，桃酒銷倒覺得應該是自己欠了他才對。

還是李宣率先打破了這份寧靜：「我剛才說錯了。」

桃酒銷看向他，就聽他接著道：「算上你煩我的，還是你欠我更多。」

桃酒銷「噗嗤」笑出聲，笑聲貫穿整間正殿，笑得他眼淚花都冒了出來。

良久，李宣被他笑得有些羞惱：「夠了沒！」

「夠了夠了。」桃酒銷緩了緩，拭去眼角的淚花，長舒口氣，「那我欠你這麼多，要怎麼還吶？」

他湊到李宣耳邊，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要不就以身相許吧？」

李宣有些忍無可忍，警告道：「這天下哪有男子成婚的？」

「我桃酒銷要娶誰，關天下什麼事？沒有先例，我就做這個先例。」桃酒銷滿不在乎，他看向李宣，話語婉轉，似有萬般柔情，「只要你願意。」

李宣心神微顫，但還是回道：「不願意。」

「真可惜。」桃酒銷半真半假地嘆了口氣。

李宣閉上眼，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拒絕時的話有多麼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