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錢能買醉魚嗎？」李宣將錢袋打開放在櫃檯上，裡面稀稀落落著十來個銅板。

今日木柴沒賣出多少，比原定的數額少了不止兩倍，李宣看向空落落的錢袋，心裡沒底。

酒樓掌櫃在點賬，聞言抬頭，見是李宣後，厭惡之情溢於言表：「怎麼又是你？」

這是鎮上最好的酒樓，也是唯一一家做醉魚的。

李宣每年來一次，次次被數落，這會兒也就抿著唇不答話。

掌櫃最是瞧不上這些低下的人，隨手拎了拎錢袋，手指一勾像垃圾般扔進了抽屜中：「這些錢只夠買條魚尾巴。」

「行。」李宣深吸一口氣，憋下心裡的煩躁。

還好，有就行了，也算讓他母親嘗個歡。

掌櫃嗤笑了聲，招來小二：「給他拿條醉魚尾巴。」

小二難辦道：「醉魚尾巴只剩方才那桌爺吃剩的了。」

「尾巴就行，哪來那麼多話？」掌櫃拍了小二腦袋一下。

李宣怒火翻湧，時刻提醒自己母親教導的小不忍則亂大謀，但雙眼早已被燒得滾燙。

當小二給他拿來那段基本只剩骨頭的魚尾時，他都不知道哪來的自製力硬逼著自己在滿場的嘲笑下接過這段魚尾。

簡直就是個笑話，荒謬極了！

手指還未觸及裝著魚尾的油紙，從旁突然伸出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將油紙打翻在地。

李宣怔愣間，耳邊傳來嘆息聲：「小郎君，你倒真是只對我不客氣。」

聽到這個討人厭的聲音，李宣不知為何有一瞬心安，他嗓子發緊：「你怎麼進來了？」

「等太久，擔心你被哪只小畜生拐跑了，徒留下我們孤兒寡夫的可如何是好？」桃酒銷走到李宣身前，依舊弔兒郎當笑著，腳下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狠狠踩過那段魚尾，支離破碎。

「別胡說。」李宣盯著地上的殘骸，聲音輕飄飄的，臉上卻浮現解氣的笑容。

「怎麼？你們這酒樓就是賣這些狗都不吃的東西給客人的？」桃酒銷手肘撐在櫃檯上，明明是笑著的，但眼神如刀，一寸寸剮下掌櫃的臉皮。

掌櫃原是京城人，見多識廣。見這突然到來的人錦衣玉服，是他們這窮鄉僻壤不可能出現的上好布料，就知是哪裡的達官顯貴來這邊遊玩來了。

面對大人他總有些發怵，但更多的還是腆著臉賣力討好。

他從抽屜中取出李宣的錢袋，推到桃酒銷面前：「客官，他給的這些錢只夠買條魚尾，小店這也是實事求是。」

「哦？」桃酒銷拎了拎錢袋，「那你們這醉魚多少一份？」

「回客官，三十文。」掌櫃搓著手，面上帶著討好的笑容。

「原來如此。」桃酒銷瞭然地點點頭。

掌櫃以為這是說通了，正要舒口氣，就聽貴人問邋遢小子：「小狼，我們的木柴多少一捆來著？」

李宣只是和桃酒銷互視了眼，嘴裡的「五文」出口後便是：「三十文。」

桃酒銷滿意地點點頭：「我們還剩幾捆？」

「二十捆。」

掌櫃隱隱覺得大事不妙，但還是努力保持笑容：「這木柴還真是賣的貴。」

「怎會。」桃酒銷笑道，「上好的梨花木，本是賣到一兩一捆，這還是折價了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掌櫃點頭哈腰，半點不敢多話。

但桃酒銷哪給掌櫃這個機會，他轉頭問站在一旁無措的小二：「你們還有多少木柴？」

小二沒反應過來，老實道：「就剩兩捆了。」

「看你們店生意這麼好，不夠吧？」桃酒銷眼眉彎彎，不等掌櫃吱聲，先發制人，「我們這二十捆柴都給你們，原是要六百文，再給你們降些，三百文如何？正巧醉魚三十文一份，那便拿十份醉魚抵了這錢吧。」

掌櫃額頭冷汗直冒，他顫著聲笑容有些僵硬：「這......這不妥吧，上好的梨花木換醉魚，我們受不起。」

「無妨，今兒個我興緻好，就當積德行善了。」桃酒銷說著示意小二去把木柴搬進去。

「其實......」

這筆買賣掌櫃哪肯啊，他還要再掙扎一下，卻見桃酒銷從懷裡取出了一塊玉佩在他面前晃了下。

即便一閃即過，但掌櫃還是看清了上面的字。單是一個字，就足夠讓他嚇破膽，腿一軟跌坐在地，木木地望著桃酒銷。

「其實什麼？」桃酒銷把玉佩收好，指骨輕叩桌面。

「沒......沒什麼。」掌櫃收回神智，慌裡慌張地就要走，「小的這就去給貴人們準備醉魚，請稍等！」

看到掌櫃這幅模樣，桃酒銷頓感滿意。

為了以防萬一而從副將那兒順來的玉牌還挺管用，不錯不錯。

這邊桃酒銷自得其樂，那邊李宣不禁開始疑惑：「你給他看了什麼？」

「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桃酒銷邊說邊從懷裡取，他正要拿出來前，抬著眉眼再小心翼翼問了遍，「但小郎君，你確定要在大庭廣眾下看這個嗎？你臉皮薄，我怕你受不住。」

這話一聽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李宣頭一別，惱道：「不看！」

得到滿意的反應，桃酒銷樂得哼起了曲兒。

掌櫃速度很快，不一會兒便準備好兩大盒醉魚畢恭畢敬地交給桃酒銷。

「這次不是魚尾了吧？」桃酒銷掀著眼皮看他。

掌櫃一哆嗦，忙搖頭：「不敢不敢！貴人大人不記小人過，忘了這事兒吧！」

木柴賣完了，醉魚也超額買來了，走在回家的路上，李宣還有些回不過神。

「小郎君，回去同你母親說聲，我三日後來你家接你們。」剛離開小鎮，桃酒銷不再繼續往前，把手中的兩盒醉魚遞給李宣。

李宣原以為桃酒銷今日也住他們家，明日就出發，卻不料得來這麼個結果，不贊同道：「不立刻去找嗎？」

「桃將軍行蹤詭秘，哪是一日兩日便能找到的？」桃酒銷回道，「伯母不方便，你放心她一人在家嗎？」

李宣搖了搖頭，他一心只想快點找到桃將軍，倒是忘了本。

憋了會兒，他淡聲道：「那麻煩你了。」

「本是一家人，何談麻煩~」

得到李宣的怒目以對，桃酒銷這才感覺圓滿。他看了眼逐漸暗沉的天，心滿意足地轉身離去。

李宣望著逐漸遠去的背影，耳邊是鎮上的嘈雜。

紛紛擾擾的世間繁華下，他隻身一人站在這裡，突然覺得好安靜。

從來沒有過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