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許輪上午有採訪，駱明遠獨自出發來到劇組，他的戲還剩最後的部分，駱明遠專心拍戲，一口氣下來，臨近下午，鍾嘉的角色終於徹底殺青，站著拋了幾個小時酒杯，熱得腦袋有些暈乎，來到洗手池旁沖了把臉。

走出洗手間，聽到不遠處有輕微的議論聲，間或能聽到自己的名字，疑惑地扭頭看去，對方接觸到他的視線，立刻轉過身離開，駱明遠摸摸鼻子，往更衣室走去，途中正巧遇到採訪回來的許輪，上前抬手拍向對方的肩膀。

許輪下意識地避開，眼裡全是厭棄，駱明遠拍了個空，尷尬地收回手，許輪怎麼了？不止是許輪，大家都有些不對勁，他轉向顧良光，後者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讓他別再和許輪說話。

駱明遠不知發生了什麼，連許輪都轉了態度，只隱約有預感，事情也許超乎想像的糟糕。回到更衣室，屋內的工作人員看到他，紛紛出門，只剩沈芸的助理何嘟嘟。

何嘟嘟見大家都走了，有些怯懦，低低開口：「駱老師，我是相信你的。」

「到底怎麼了？」

何嘟嘟拿起桌上的雜誌，翻開，小心翼翼地遞給他，那之上印著昨天他和沈芸在一起的照片，這件事不是壓下去了嗎？駱明遠接過雜誌，讀著讀著，臉色逐漸變得鐵青。

昨晚的駱明遠可以想像照片流出後，外界對他和沈芸關係的猜測，而沈芸只要一個解釋就能平息這件連風波也算不上的小事；或是媒體更聰明一些，寫到沈芸和石朗的緋聞，這就更與他沒什麼關係，所以他並不上心，直到看到這篇報道，駱明遠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變成這樣，不由啞然失笑：「我和沈芸搶男人？」

既荒唐又可笑，偏偏看上去有理有據，有石朗為了他為難導演的劇組人員爆料，有沈芸和他在一起時哭泣的照片，以及在他們被拍照片後，石朗破天荒地親自出面解決的事實，以這三點為中心添油加醋，硬生生地把事情扭曲成人氣演員與豪門子弟被他玩弄在鼓掌之間，而他默默無聞的三流演員身份，使事件顯得更令人好奇。

難怪連許輪都對自己避之不及，石朗為難導演的事，大家有目共睹，即便他刻意在大家面前與石朗保持距離，結果卻讓他百口莫辯。

現在去回想整件事，顯然是石朗一步步給他下套，如果石朗真心想要把照片的事壓下來，哪家媒體敢這麼堂而皇之地登出來，如果不是石朗有意引導媒體，媒體怎麼會在沒得到任何消息的情況下，直接說他駱明遠是GAY，原來石朗早就有心整他，難怪態度變得如此之快。

周圍的空氣彷彿凝結成了固體，每吸一口都顯得格外艱難，駱明遠拿出手機，手機因為拍戲調了靜音，才看到有幾通未接來電，都是張圓打來的，回撥過去：「圓姐。」

「我現在沒時間跟你多說，你盡量避開記者，別出岔子，剩下的由我來處理。」張圓的語速很急，說完就打算要掛，駱明遠連忙開口：「等等圓姐，任導聯繫過你嗎？」

「任導？什麼事？」

「……沒什麼。」他剛說完，電話就被對方掐斷了，心頭徐徐裹上一層陰霾，駱明遠翻著通訊錄，指尖微微顫抖，竟像是有些拿不穩手機，焦急地找到任雪平的電話，撥出去，聽著話筒那頭傳來的嘟嘟聲，手握成拳，無意識地搓著額頭。

「喂，你是？」

「任導，我是駱明遠，之前談的電影……」

「抱歉，我們找到了更合適的演員。」

冰冷的聲音透過耳道鑽進身體，駱明遠用力抓緊手機：「任導，我不知道這中間出了什麼誤會，如果你覺得我不夠……」

「你是陳情推薦的，我才跟你講，你年紀輕輕，與其在我這、在別人身上花心思，還不如走正道多磨練磨練自己，不會有壞處的。」

果然是因為今天的報道，駱明遠還要解釋，那頭已經掛了。

「嘖嘖，真可惜。」

石朗從門口進來。何嘟嘟知道自己不該待在這，擔心地望了駱明遠一眼，退出屋去。

不過短短兩天時間，他丟了機會，沾了污水，石朗則褪去面具，終止了過家家般的兄弟遊戲，徹底變了樣。

駱明遠挺直背脊，血液里全是惱怒，努力剋制住自己的情緒：「我到底哪裡惹到你了？」上輩子的石朗至少也知道循序漸進，哪裡會一上來就扔顆炸彈給他。

石朗無辜地聳了聳肩：「明遠哥，你別生氣，這圈子就是這樣，沒有熱度，哪來的人氣。」輕描淡寫地走到駱明遠身前的椅子坐下，半眯起眼睛，看上去心情很好，「其實我是來告訴你解決方法的。」

這句話差點讓駱明遠情緒失了控，怒氣一瞬間躥至眉心，又被勉力壓制著，沉默著直視石朗，沒有要打斷反駁他的意思，石朗繼續說道：「解決之後，這篇報道就算是幫你增加了知名度，你剛才失去的角色也能重新回到你手中，怎麼樣，很劃算吧？」

媒體和沈芸都在石朗的把握之中，他當然做得到。先斷別人的路，製造一個別人不得不依賴他的情況，如果別人不願意，他就會讓後果變得更糟糕，記不清到底多少人，不是成為他的附屬品，就是被他毀掉前程。駱明遠明明氣極了，呼吸反而逐漸平穩下來，瞳孔深處斂去了光芒，微微揚起下巴：「條件呢？」

石朗笑了，直視駱明遠的眼睛，語氣格外溫柔：「讓這則報道成真，從此依靠我，好不好？」

恍惚間，時間好似回到了駱明遠記憶里的十年前，不一樣的過程，卻是一樣的結果，相近的說法，相近的語氣，相近的笑容，石朗的這個要求，一旦答應，就是他再也無法回頭的開始。那時的石朗好歹沒有一開始就給他設局，現在的情況顯然更糟糕，駱明遠喉嚨發幹：「你為了能幫我這個忙，真是費了不少心思。」

石朗臉上的表情篤定而自信，眼眸亮得可怕，嘴邊滿是即將收網捕獲獵物的愉悅：「明遠，你好好想想，這隻會對你更有好處。或者——你想自己解決這件事，找沈芸？她自身難保，找許輪？他可有心無力，或是你那位……」話尾一轉，「不過無論你找誰，我都有辦法拖他下水。」

「你想掙扎，敬請隨意，最終你還是要回來找我的。」

駱明遠靜靜端詳石朗的臉，眼前的人年輕、手段高明，但也偏執、瘋狂，就算自己想要避開，對方還是盯上了他，就彷彿他命中註定的劫一樣，躲不過，石朗大概會成為他演藝道路上最大的阻礙吧。他嘆了口氣：「石朗，在我身上花這些心思，沒有用的。」

石朗彷彿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嗤」的笑出聲：「有沒有用，你說了可不算。」

駱明遠緊緊抿著唇，也許他不夠圓滑，不夠聰明，不能游刃有餘地把事情方方面面都處理妥當，但他好不容易得到重來的機會，只想努力把戲演好，連這也要妨礙，還從此依靠他？忍不住朝石朗比了個中指：「靠你大爺。」

幹脆利落地收拾東西走人。

太陽西斜，燙紅了綿延大半片天空的雲，樂樂好像感覺不到炎熱，甩著晶瑩的汗珠，踩著會發出彩光的鞋子，圍著花草跑跑跳跳，無憂無慮，女孩看到駱明遠，高興地向他跑來。角色殺青，沒有人送他，沒有人為他高興，只有小丫頭，什麼都不知道，卻笑得最為純粹。

未及半路，燈光師急匆匆趕來抱起小丫頭，謹慎地看了他一眼。

這成了最後映入駱明遠眼簾的畫面，他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