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兜兜轉轉找到一家環境不錯的書店，推門進去，幹凈得無一滴水漬的玻璃門旁是兩扇巨大的落地窗，一張緊貼著牆的小長桌規規矩矩的放在一旁，光線不錯，這方天地一片亮堂。

距離碰面的時間還有好一會兒，閑著也是閑著，他倆找了幾本課外書，將要買的教輔和試卷放在一邊，坐窗邊的長桌前靜靜閱讀起來。

兩人間只剩下翻書的聲音。

經秦池雨推薦，郎煙在看一位90後作家寫的小說，書迷們給出的評價為「成人看的黑童話」，都是獨立章節，極個別看了會樂不思蜀，但大部分都會在會心一笑後感受到一個年輕靈魂的特立獨行。

「天馬行空又浪漫。」走馬觀花的讀完一篇，郎煙托著腮，笑著嘟囔了一句。

「看到哪一章了？」池雨從書里抬起頭，側過臉問他。

「《南極姑娘》。」郎煙饒有興趣的繼續往下看。

「哦？」秦池雨也撐住臉，在溫柔的春暉中，他一雙桃花眼微微彎起，語氣里有一絲安利成功的喜悅，「你已經在世界的最北方了，那麼未來無論你朝哪個方向走，都註定是南方。」

郎煙驚喜的看向他，嘴裡「哦喲？」一聲。

「怎麼？全文升華的中心句都背下來了？！」

池雨咧開嘴爽朗的笑，帶著少年獨有的神氣，「那當然，之前看了好幾遍呢，上次考試還用在作文里了。這句話有種觸底反彈的感覺吧？很適合用來開頭或者結尾。」

「還真有。」郎煙贊同。

秦池雨的眼睛圓而大，平日里像飽含一池溫柔的水。他靜靜的看著郎煙，思索幾秒朝他伸出拳，「來！」

郎煙挑挑眉，不明所以的和他碰了碰拳。

「幹嘛？」

池雨露出一副孩子氣的笑，爽朗道，「即使前方充滿艱難險阻也沒關係，我們接下來全憑著感覺走吧，不管怎麼樣都會抵達南方的！」

他果然不擅長在燈光明亮的地方勾繪兩人浪漫理想，學著小說和電視劇自以為帥氣的說完台詞，臉頰就不合時宜的迅速爬上了一層薄薄的粉色，不等郎煙有所反應，他又欲蓋彌彰的看向別處，咳了咳。

郎煙的目光從他的耳朵根移向別處，裝作沒看出他突然的害羞，勾勾嘴角，「其實我一直很想問你，你知道你很美好嗎？」

「什麼？」池雨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臉龐的燥熱還未褪去。

「美好？我怎麼就美好了？！」他更不好意思了，連忙謙虛道，「我不是挺普通的嗎？」

「你要不要猜猜我為什麼喜歡你？」郎煙認真又寵溺，「你怎麼可能普通。」

池雨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學習優異又聽話懂事，平時並不缺誇獎他的人，但聽到「美好」這個形容詞，還是第一次。

他比同齡人現實，也清楚自己除了學習好以外幾乎沒有什麼優勢。雖然也算不上自卑，但他實在想不通性格內斂，心比天高又命比紙薄的自己有什麼美好的。

「好新奇的形容詞。」他怔了怔，沒有特意去問，又低頭翻書，心想，可能喜歡的人有自己的道理。

但郎煙彷彿讀懂他的表情，緩緩道，「不單指臉蛋漂亮，我在眼裡，有目標有信念，好強又堅定的你，真的很美好。」

秦池雨翻頁的手一頓，肩膀明顯聳起幾分，片刻又緩緩放下。

「……這樣啊……」他的聲音很輕柔，「謝謝。」

提著滿滿一袋子試卷和教材出門時，大街上已熱鬧了起來，小吃香味瀰漫在充滿煙火氣的街道，忙碌的人們行色匆匆的與他們擦肩而過。

一街之隔的居民樓似乎才修起來沒有多久，最上方的樓層都還在施工，湊近能隱約嗅到一股發霉的灰塵味。

郎煙與池雨並肩走近那棟高樓，抬頭看了一眼，冷不丁開口，「我們來比賽吧？」

「比什麼？」池雨一腳踩進那棟樓投下的陰影里。

「咱們輪流問問題，你答對一題我就滿足你一個心願，我答對一題你就滿足我的一個心願，怎麼樣？」

「好啊，你先問。」池雨權當他一時興起，完全沒想到郎煙接下來會展開什麼話題。

「請聽題，請問您怎麼看待敘利亞戰局？」

池雨不可置信的扭頭看他，確定他的表情無比認真後，才搜腸刮肚組織起語言，「嗯……

就目前看來，敘利亞全境開始好轉，全國逐步解放，但叛軍和極端武裝依舊沒有清理幹凈…… 只要以漂亮國為首的北約組織在中東還有利益瓜葛，敘利亞的戰亂局勢就會持續下去。 」

「牛啊！想得這麼快？」

「你是故意問的嗎？很突兀，而且這個沒有標準答案吧？能算對嗎？」

「不是，我只是一下子沒想起來問啥，就幹脆先拋個梗。」他倒是十分誠實，一本正經的保證，「接下來一定好好問，說吧，有什麼心願。」

「這個嘛，你突然這麼問……」秦池雨想了想，最終小聲道，「想拿政府發的助學金。」

郎煙聞言，下意識問，「助學金？多少啊？」

「第一名有一萬多的樣子。」

郎煙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沉思一會兒故作為難的逗他，「你這……好吧也不是不行，等我再努努力，考到第一後把錢給你。」

「噗哈哈哈，那我先謝謝你了！」池雨笑得很開心，接他的茬道，「那我賺錢以後再還你。」

「要算利息。」

「屁咧，不許算！」池雨也興奮起來，小嘴一撅道，「該我問你了！問什麼呢……酈道元在《三峽》一文中引用什麼句式來印證前文對哀猿長嘯的描寫？」

「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完全正確。」

「你讓我的吧？」

「我也沒想起來問什麼嘛！」池雨聳聳肩，繼續和他嘻嘻哈哈，「說吧，有什麼願望要我實現的？」

郎煙看著他笑得張揚燦爛的臉，回頭又睨一眼那棟嶄新的大樓，淡淡開口，「以後我們考到一個城市了，我想像現在這樣，依然和你住在一棟樓，住在你家樓上。」

他覺得自己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直球，比如說現在。

「......」

「好笑嗎？做這種不切實際的夢。」氣氛有點冷，他連忙自嘲。

「不會，你繼續問。」

「那……點(3,0)到雙曲線……」郎煙心想要出道難一點的題目給池雨裝裝逼，硬生生將不久前死記硬背下來的題目背了出來。

沒有草稿紙，池雨只能在腦中運算，兩人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郎煙心想，就算是秦池雨，估計也要稍微想一會兒。兩人已經快走到和虞凱，高衍約好集合的地方了，遠遠就看到那倆帥哥正吃著雪糕坐在花壇邊朝他們招手。

「來啦？買了些啥？」

虞凱起身走過來，與他們還相隔幾步距離，一個聲音在郎煙的身後響起。

「五分之九。」

秦池雨篤定的看向郎煙。

郎煙回頭，眼神震驚，還沒來得及感嘆他的速度就又聽見他很自然的接著說——

「住一起的公寓讓我來選吧！」

他淺淺的笑，露出兩個稚氣的酒窩，迎面而來的風勾勒出年輕單薄的身體，也吹亂他柔軟的頭髮。

郎煙轉身，抬手將他的頭髮撥正。他還是比秦池雨高，肩膀也比他寬，往前一站池雨眼前便籠罩了一陣陰影。這一刻，池雨彷彿看到了一個流浪多時的孤傲靈魂向他低頭，輕輕開口，表情溫柔，「頭髮亂了哦。」

……

今晚就得回家，幾個小孩圖便宜，也為了滿足秦池雨坐高鐵的期待，買了最晚的車票。

晚上十一點，車站內還有不少等車的旅客，東倒西歪睡在座位或牆邊，即使附近有幾家便宜的小旅館，也很少有人去住。

幾個小孩也累了，每個人輪流睡十五分鐘，換著看行李。

坐他們正對面的是兩個女大學生，高衍幾句話就和她們混熟了，郎煙醒來和他交接班時人家正忙著帶姐姐們王者上分呢。

「醒了？你再睡會兒吧，我這局還有一會兒。」

郎煙沒出聲，小心翼翼的給睡在自己腿上的池雨攏了攏衣服，又看一眼靠著自己肩膀睡得天昏地暗的虞凱，有幾分嫌棄的拉起他的外套給他擦了擦口水，再給他蓋上。

「弟弟，抽煙嗎？」一個姐姐遞了根卡碧過來。

郎煙正想說不用，那個姐姐就大聲尖叫起來，「快點拿快點拿！蘭陵王來殺我了！啊啊啊！」

郎煙嚇了一跳，立刻抽了一根出來，生怕耽誤到那個姐姐的操作。

儘管他動作幅度非常小，池雨也還是驚醒了，揉著眼坐起身。

「你也睡會兒吧，我看著行李。」他對著郎煙打了個哈欠，一副沒睡夠的模樣。

「沒事我看著，他這局一時半會兒完不了，你再睡會兒吧。」

雖然這會兒很熱鬧，但睡意襲來郎煙也有點撐不住，心想抽根煙清醒清醒，從口袋裡摸出打火機把那根煙點上了。

這是他第一次抽女士煙，很新鮮，煙味不濃也不嗆人，入口是一股很細膩柔和的薄荷味。

池雨嗅著空氣里香香的味道，目光落在他手指間的纖細煙支上。

「不是你平時吸的那種？」

「嗯，蠻新鮮的，但有點不過癮。」

可能是才睡醒大腦不清醒，池雨貼過去拿起他的煙，含著他咬過的地方，深深吸了一口。

「比之前那種好入口多了。」他還是不擅長抽煙，差點又被嗆到。

「不會抽就別抽！」郎煙彈了彈他的額頭。

池雨打開手機看了眼時間，將煙還回去，湊到郎煙身邊，打開前置攝像頭錄像，「現在是晚上十二點的高鐵站，這次一天一夜的旅行已經圓滿結束了，感謝小郎哥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陪我短途旅行，笑一個～」

郎煙做了個搞怪的表情，又比了個剪刀手，「玩得開心嗎秦池雨同學？」

「超級開心！」

池雨溫柔的笑聲和頭頂的進站廣播一起被錄進視頻，幾個小夥子喊醒虞凱，起身拎著行李趕向進站口。

郎煙咬著煙嘴走在前面帶頭，灰白色的煙灰星星散散飄落在空氣中，又一齊被池雨拍進鏡頭裡。

上車前，郎煙將煙頭丟進垃圾桶，揉揉打了N多個哈欠的池雨的腦袋，「一會兒上車睡個好覺。」

廣播響起，高鐵的車門關上，靜止的空氣被車身帶走，離開燈光大亮的站台，他們駛入遠處的黑暗，安靜的世界裡只有軌道上轟鳴的迴音。